44.接受
陸景行低低一笑,倒也沒有計較她的稱呼。她的反應讓他意外而滿意。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面頰, 語帶憐惜:「既然習慣了, 那就先這麼叫著吧。」
他這般自然隨意, 讓陸瀟瀟幾乎有種自己是不是太大驚小怪了的錯覺。她輕輕「嗯」了一聲, 粉頸低垂。她想了想,試探著將腦袋靠在他胸膛。
陸景行微怔,伸手把她抱的更緊了一些。
陸瀟瀟能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沉穩,有力,和她的心跳聲漸漸融為一體。
明明小時候, 他們也曾相依相偎, 但是似乎和現在的感覺都不一樣。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如果這樣做,他能很開心,那麼就這樣吧。反正他始終是她最重要的人。只不過她需要從一個角色轉換成另一個角色而已。她當初既然能做好仲山的妻子,自然也能……
不對,陸瀟瀟心中一凜, 對自己說, 不能再想起喬仲山了。
她決定了接受兄長, 就不該再想著別人。
這輩子她和仲山沒有任何關係, 一丁點都沒有。
然而晚間在夢裡, 她卻不期然地夢到自己雙目失明后嫁給喬仲山的場景。夢中她蓋著紅蓋頭, 什麼都看不清。
當紅蓋頭被挑開后, 她眼前還是黑黢黢一片。但是等她習慣性抬起頭時, 卻發現她能看見了。
可站在她面前一身喜服的,不是看不清面目的喬仲山,而是兄長陸景行。
他神情冷峻,目露寒光:「瀟瀟,為什麼瞞著我?!」
「我……」陸瀟瀟又驚又怕,猛地驚醒過來,她睜著眼睛盯著夜色看了很久,才又重新闔了眼睛。
不能這樣,她必須要忘掉仲山,從內心深處接受哥哥。
次日陸瀟瀟在侍女的陪同下,去金光寺拜了拜。她希望父母兄長康健,希望世道太平,希望無緣得見的喬仲山也能平平安安。
她會努力把陸景行當做是可以有種種親昵行為的夫婿。
臨出金光寺時,她又分別給在這裡立了長生牌位的陸老四和林氏上了香,祈禱他們能保佑陸景行。
她剛站起身,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咦,何姑娘?」
陸瀟瀟回眸,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穆承志。她心頭一跳,欠了欠身:「穆公子。」
穆承志主動解釋:「我來給我母親上柱香。」他有些奇怪:「不過,看起來好像有人已經給她上過了。」
陸瀟瀟勉強笑笑,知道他說的是林氏,她故作輕鬆道:「是啊,長生牌位前香火不斷的。」
她這話倒也不是撒謊,是以穆承志並未多想。
穆承志輕咳一聲:「那天在宮裡,芷妍不知道你和陸將軍有婚約,她有失禮之處……」
陸瀟瀟笑一笑:「沒什麼,本來就沒多少人知道。」
她想,可能這是命,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就那麼答應去試著轉變她和陸景行之間的關係。
「我想起來了,我剛見你的時候,楊二為難你,你那天就是去送陸將軍吧?」
陸瀟瀟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她並不想跟穆承志有什麼糾纏。何況還是在林氏的牌位前。但是穆承志提起的那天的事情,當時對方卻是有恩於她的,她也不好態度生硬告辭。
穆承志輕輕嘆了一口氣,沖著林氏的牌位施了一禮,忽然沒頭沒腦說道:「其實我的母親並不喜歡我。」
陸瀟瀟愣住了,沒想到穆承志會對她說這些,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她想她應該即刻離開的,但是與林氏有關,她又忍不住想聽一聽。
這是哥哥的親生母親,很年輕就去世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活了下來,更遑論與其母子相認。
可惜穆承志許久之後,只說了一句:「可我還是想有母親。」
他方才一時衝動,說了那麼一句話后,就意識到了不妥。他自然不能跟一個堪稱陌生的姑娘說太多。
不過他心裡確實很難受。
今天是他生母白氏的冥誕,可惜他不能正大光明地祭拜她,只能借著給養母林氏上香的機會,在心裡緬懷一下生母。
小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明白為什麼母親待他那般冷淡。他母親和別人的母親一點都不一樣。她寧願躲在佛堂,都不想給他片刻的溫存。
還好他有疼愛他的父親。
他七歲那年養母林氏去世,數年後,他才知道那並非自己的生母。明白了緣由后的他,不禁為自己感到委屈。
母親不喜歡他,甚至是嫌惡他,可那並不是他的錯。
如果是他親娘,肯定會待他很溫柔、很慈愛吧?
可惜他的親生母親,在他剛出生后不久就永遠離開了他。
他希望有朝一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喚那個懷胎十月生出他的女人一聲「娘」。
陸瀟瀟沖他笑了笑,算作回應,復又告辭離去。
其實,上輩子在兄長陸景行與穆承志兩人身份大白之前,她和穆承志曾有過數面之緣。她那時眼睛還沒出事,喜歡繪畫,喜歡花草,喜歡漂亮衣裳。她跟書畫雙絕人人誇讚的穆承志偶然相識,共同的興趣愛好讓兩人的談話也勉強算投契。後來他們立場不同,不過那都是后話了。
這輩子她不想摻和皇室和楊家之間的紛爭,而且又即將離開京城,跟他也沒什麼好說的。
陸瀟瀟剛回陸宅,就看見了臉上猶帶焦急之色的陸景行。
他一看見她,劈頭就問:「你去哪裡了?」
「我,我去金光寺上香了啊。」陸瀟瀟有點懵,「我跟人說過了。」
陸景行緊蹙的眉略微舒展了一些,仍是有些不悅的樣子:「怎麼不等我回來一起去?」
陸瀟瀟知道他是擔心自己,也不著惱,她展顏一笑:「你那麼忙,我就先去了。我還給你求了這個。呶,你看。」她說著取出平安符,湊到他面前。
陸景行挑眉,接過手中:「平安符?」
「是啦,我給你戴上。」陸瀟瀟從他手裡再度拿了過來,踮起腳尖就要給他戴。
陸景行低了頭,甚是配合。直到她停下動作,他才偏了頭,輕聲問:「你回了揚州,會不會想我?」
說這話時,他雙目幽深,眼眸里似乎有化不開的霧。
「會。」陸瀟瀟毫不遲疑地點頭。她念頭微轉,心想:他是在同我撒嬌么?多麼新鮮的感覺。她覺得好笑的同時,心裡又隱隱有點酸澀和若有若無的甜。
自從他去年向她表明了心意后,她多次見到不同於以往的他。今天又在金光寺給林氏上香時,她驀地意識到,她還有父母親人,而他只有一個她。
她想,她應該對他再好一些的。
她想起昨天那個吻,臉頰一陣發燙。她知道他是喜歡的,猶豫了一瞬,仰起頭在他嘴角親了一下。
唇角柔軟的觸感讓陸景行微怔,繼而眸中光芒閃爍:「瀟瀟……」
陸瀟瀟方才的行為一半是憐惜,一半是衝動。可見他眼中光芒大盛,她自己反而驚慌羞窘起來。她輕輕推了他一把,轉身就跑。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陸景行無聲地勾了勾唇。唔,她適應的,比他想象中要快不少。
跑出許久后,見他沒有追上來,陸瀟瀟才停下腳步,慢慢捂住了怦怦直跳的胸口。
她臉頰紅彤彤的,不知是跑熱了,還是羞的。
她回想著方才的感覺,陌生而令人心悸,但是並不討厭。
她悄悄撫摸著滾燙的臉龐,對自己說,好像也沒那麼難以接受,反而還挺新奇。
過了半個時辰后,陸瀟瀟重新整理了心情,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去與陸景行商議關於離開的種種事宜,被告知他還在練武堂。
果然,陸瀟瀟在練武堂看見了正在習武的他。
見他縱橫騰挪,身姿輕盈,陸瀟瀟猜測他身上的傷早已痊癒,心情也不自覺鬆快許多。
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到來,陸景行停下動作,一面拭汗,一面大步向她走了過來。
如今已是四月中,天氣漸暖,陸景行只穿了一身褐色短打,但仍有汗水打濕了額發,順著臉頰落入脖頸中。
他越走越近,陸瀟瀟的心也越跳越快。明明是她主動來找他的,可她此時心裡想的卻是他會不會拿她之前親他的事情說嘴?於是,不等他開口,她就搶先上前一步,舉起了帕子,作勢要給他擦汗。
陸景行一怔,眸中笑意盎然。他低了頭,任她動作輕柔,擦拭著他額頭、面頰的汗。
微風拂過,他能清楚地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味。他微微闔了眼,任那隻拿著帕子的手在他臉上「作弄」。
「瀟瀟……」他睜開眼,凝視著她近在咫尺的面容。
「嗯?」陸瀟瀟微怔,對上他熾熱的目光,她心裡一熱,手上動作也停了。她輕咳了一聲,後退半步,「你的傷好了,是不是?」
到了這個時候,自然也沒有裝傻的必要。是以陸景行並不否認,他笑笑:「嗯,已經好了。」停頓了一下,他笑道:「我記得你說,你想等我傷好了要看我練武?」
「我剛才已經看過了啊。」陸瀟瀟想起一事,忽的伸出手,「還我。」
「什麼?」陸景行一時沒反應過來。
「帕子啊。」陸瀟瀟半轉身,負手而立,笑吟吟道,「那次的帕子,你說好了洗了以後還我的,這都大半年了,你怎麼還不還我?」
她這麼一說,陸景行想起來了,不過他早已把它當做了自己的所有物,讓他再拿出來,還真不大捨得。
陸瀟瀟小聲補充:「你還了我,我再專門給你做新的,趁咱們還沒走。」
她神情自然,可耳根早已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