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重生
她雙目失明后,兄長忙著處理各種事宜, 也是小蝶攙扶著她熟悉她的新房間。她剛看不到, 什麼都做不好,連穿衣吃飯都困難。是小蝶給她穿衣, 喂她吃藥, 一遍遍地對她說:「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然而這樣的小蝶卻被處置了。
她顫聲問兄長,小蝶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要殺了她。
「如果不是她在你跟前多嘴多舌,搬弄是非, 你也不會昏迷不醒, 險些喪命。」
陸瀟瀟身體輕顫:「難道她說的是假話么?那些事你做得,她說不得?還是你覺得我眼睛瞎了,心也該一併瞎了才對?你嫌她話多, 教她、罰她都行,為什麼要殺她?她在我身邊待了七年, 七年啊……」
她眼淚汩汩而下, 那樣鮮活的一條生命, 就因為告訴她外面發生了什麼就沒了?她無法接受。
「那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端午那日的禍患?你以為穆承志是從哪裡得到的你的行蹤?」
陸瀟瀟心頭一跳:「你是說小蝶?」
「你以為呢?如果不是她出賣了你的行蹤,穆承志怎麼可能抓了你?你又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本想留她性命照顧你將功補過,可她不該到再到你面前搬弄是非……」
陸瀟瀟搖頭, 聲音無力:「小蝶她沒有害我的意思。」
「她沒有害你的意思?她只不過是想撮合你和穆承志。她應該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陸瀟瀟動了動唇, 沒有出聲。自從穆承志救了她們主僕以後, 小蝶曾數次在她面前誇讚穆承志的好。如果說那天穆承志是從小蝶那裡得到了她的行蹤,那似乎也不奇怪。
她低聲道:「所以,因為她的兩次無心之失,你就殺了她?」
「無心之失么?你知不知道你身體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太醫說你……」
變成什麼樣子?陸瀟瀟也在問自己。她再也看不見任何事物,她的胸腹之間始終隱隱作痛,連呼吸對她而言,都是痛苦。
但她腦海里時不時地閃現出小蝶年輕的面容,胸腹之間痛,心口更痛。理智上她知道,兄長處置小蝶並不過分,可情感上,她並不能接受身邊親近的人變成屍骨。
她按了按胸口,無力地閉上眼睛,低聲道:「為什麼把一切都歸咎於她呢?軟禁我的是穆承志,墜馬的人是我,可是要造反的人,是你啊。」
這根本就是一筆糊塗爛賬。
兄長代穆承志幾經生死,又替他扳倒楊家,最終卻是穆承志上位,因為穆承志有皇室血脈。但是兄長不甘心,想尋找機會奪回來,而穆承志既然要坐穩皇位,自然要除掉他……穆承志救過她的性命,還因為她而計劃失敗,但也是他的人為了阻止她去報信射傷她的馬,害得她雙目失明身受重傷。
「……所以,你是在怪我?你也覺得我不該跟他爭?就因為他是皇室血脈?」
兄長的聲音聽著隱隱有些難過。若在以往,陸瀟瀟大概會溫聲細語來安撫他,但她此時腦海里浮現的都是小蝶的身影。她想和他爭論時,又刻意提醒自己,這是哥哥,不能吵,要冷靜。
她只覺得疲憊無比,良久才道:「哥哥,我們不要再吵了,好嗎?」
「我沒和你吵。」
陸瀟瀟低聲道:「我累了,我想歇一會兒。」
她不再與他吵鬧,卻與他日漸生疏。明明最艱難的時候,他們都一起過來了。而他登上皇位后,她卻難再與他生出親近的心思來。確切的說,她和任何人都親近不起來了。
她時常做夢,夢到自己還很健康。但一睜眼,眼前是無盡的黑暗,連小蝶都已經死了。
她才十七歲,可她雙目失明,身體很壞,咳嗽一下,胸口都要痛很久。
她害怕而又絕望,她會哭鬧,會莫名其妙發脾氣。
大概她是他唯一的親人,所以他對她很好很好。他會把她擁進懷裡,說永遠對她好。
皇宮是個好地方,什麼都有。
可她還是覺得憋悶難受,她討厭這裡的一切,也討厭變成這個樣子的自己。
兄長每天都抽出時間來看她。可更多的時候,是她一個人在黑暗中發獃。因為小蝶的前車之鑒,她身邊的宮女們很少對她講起外面的事情。她越發覺得人生黑暗。
她在這一天,提出了一個請求:「我不想待在這兒了,我想到外面去。」
「我在這兒,這兒就是你的家。你不在這裡,去外面做什麼?」他停頓了一下,「你要是覺得悶,過兩日,我陪你出去走走。」
她笑了笑,精神還不錯:「到外面也可以有家啊。我今年十七歲了,找個人嫁了,不就是有家了么?我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宮裡吧?」
她不喜歡這個冰冷而陌生的地方。這就像是個黑暗的籠子,把她關在這裡,她只能等待他的到來。
可是,如果他真的來了,她又難免想到橫亘在兩人中間的那些事,想到沒了生命的小蝶,想到被砍掉雙手的穆承志,也想到兩人相依為命的歲月。
如果她沒有瞎,如果她還是健康的,該有多好。
「為什麼不能?」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對勁兒,「你想嫁人?你想嫁給誰?」
她微微仰著臉,臉上隱隱有些期待:「嫁誰都行,只要嫁了人,就不用待在這兒了。你幫我相看一個吧。」
她什麼都看不見,也看不見他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他冷冷的聲音:「可你這樣,又能嫁什麼樣的人呢?你連看都看不見,你覺得什麼樣的男人會願意娶你?」
陸瀟瀟心裡難受,她大聲反駁:「肯定會有的。」
「瀟瀟,你別胡鬧。」
「我沒有胡鬧,我就是想嫁人了!」陸瀟瀟煩躁不已,「我不想待在這兒了!我不要待在這裡。」
這裡一切都是冰冷的,宮女們每天一個個膽戰心驚,動輒下跪口稱該死。她什麼都看不見,感覺自己是個失敗的怪物。
他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手握生殺予奪的大權。而她卻成了活不了幾年的瞎子。
她眼淚大滴大滴地掉。
許久之後,她才聽到了他不含絲毫感情的聲音:「既是如此,那就如你所願。」
他把她嫁給了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那啞巴就是喬仲山。她心說,瞎子和啞巴,倒也是絕配。
……
可現在,那個陪伴她走過最後一段歲月的喬仲山,彷彿根本不存在。
這讓陸瀟瀟感到不可思議又暗暗擔心。
何陽夫婦看她近來神情有些不對,何陽笑道:「怎麼了?盼成親盼得入神了?」
陸瀟瀟扯出一抹笑意,她搖了搖頭:「不是,我是在想別的事情。」
不過父親的話,倒是提醒了她。再過不足一個月,她就要和哥哥成親了。
她不該再記著喬仲山的,可她忍不住去想。
「想什麼事?爹幫你想想?」
陸瀟瀟隨口道:「在想高先生的事情。」她總不能跟父親提起喬仲山來。
「你是說致和先生么?」何陽笑了笑,「你想他幹什麼?我和他來往不多,也知道這個人向來嘴裡沒幾分正經。」
陸瀟瀟眨了眨眼,似乎沒聽明白:「爹爹說什麼?高先生不是不會說話嗎?」
「對啊,他這個人,確實不太會說話。」
陸瀟瀟皺眉,「不會說話」和「不太會說話」明顯是有區別的。她有點不敢相信,小心問道:「他,不是啞巴么?」
何陽奇怪地看了女兒一眼:「你為什麼覺得他是啞巴?他當然不是啊。」
陸瀟瀟神情怔忪,是啊,她為什麼會覺得高先生是啞巴?那是因為她初次見他時,兄長告訴她,高先生不會說話。第二次見他時,依然是兄長在側,說高先生不會說話。直到今年無意間見到他和周先生說話,她也是下意識地以為高先生已經好了。
為什麼要騙她呢?她和高先生根本沒什麼瓜葛啊。如果不是高先生的音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根本就不會去關注高先生。甚至是他的字、他的號、他的別稱,她都不是很清楚。
她細細回想往事,她第一次見到高先生時,確實是哥哥主動介紹說高先生不會說話,是個啞巴。
可是,哥哥為什麼要騙她呢?
高先生對她而言,唯一的特殊之處,只不過是他的聲音而已。而他的聲音,會讓她想起喬仲山。
但這些事情,哥哥又怎麼可能知道?
十四歲的他怎麼可能知道她記得高先生的聲音?他又不像她一樣,是再世重生之人。
……
陸瀟瀟臉色變來變去,心中滿是疑雲。太詭異了,真的太詭異了。
何陽看著女兒,詫異地問:「怎麼了?」
陸瀟瀟搖頭:「沒什麼,我就是有些乏了。」
但她回房后卻沒立刻休息,而是將疑點寫於紙上。她想不明白哥哥為什麼要騙她,不可否認的是,如果她沒無意間聽見高先生的聲音,沒有向他打聽喬仲山未果,不知道京畿大營里不能有傷殘人士,不知道高成亮就是致和……她根本不會察覺到異常,也不會懷疑什麼。
甚至高成亮和「致和」還都不是高先生最常用的名字。
她心裡忽的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哥哥騙她,就是不想讓她察覺高先生和喬仲山的關係,從而掩蓋喬仲山並不存在這個事實?
那仲山呢?是被人殺了,掩去了所有痕迹,還是根本就不存在?
陸瀟瀟抱住了腦袋,只覺得頭疼得厲害。
她腦海里浮起一個更瘋狂的想法:她上輩子瞎了以後才嫁給喬仲山,她從沒見過他的相貌,或許上輩子「喬仲山」這個人就是不存在的。他可能是旁人更名換姓來騙她的,所以他的姓名、他的經歷,他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她心裡又有另一個聲音:喬仲山是哥哥挑出來的,哥哥難道不會去查那人的底細么?
可是,如果是哥哥也在騙她呢?他不是騙她高先生是個啞巴么?
會不會上輩子他雖然說她嫁不了好人家,可還是心疼她,所以找個心腹假裝是不會說話的喬仲山來娶她?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難理解,喬仲山認識「致和」,不難理解喬仲山不存在。
但是,也不對啊。哥哥又不知道上輩子發生了什麼。
除非他跟她一樣,也是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