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陰雲隨著暮色漸漸籠罩下來, 溫室的光線越來越暗，空氣中開始有了雨水來臨之前的潮濕味道。
江北手裡拿著池慕雲的外套, 匆匆從樓上下來。
走到溫室門口, 她頓住了腳步。
外面雨聲淅起, 淅淅瀝瀝, 而溫室裡面一大一小兩個人影似無所察。路清明摟著池慕雲的腰，額頭抵在她肩膀上，小臉蛋紅撲撲的。
江北輕輕地走過去。從她的角度，能看到池慕雲精緻的側臉。幾縷柔軟髮絲落在她頰邊，能看出她唇角微翹, 似乎心情很好。
「下雨了, 天氣涼，快回房間吧。」江北走進溫室說道。
池慕雲鬆開圈著路清明的手，回頭笑道：「好。」
江北走近過來, 把衣服輕輕披在池慕雲身上。
「你啊你, 自己身體不好還不知道注意。」手指碰到池慕雲冰涼的手背, 她忍不住輕聲說著。
衣服是比較寬鬆的款式，襯得池慕雲一張鵝蛋臉更加精緻。她側頭笑了笑，嫣紅的唇微抿, 捲起袖子, 握著素白的拳頭展示著纖細胳膊上的「肌肉」。
「我比以前好得多了, 最近一直在健身。」池慕雲緩緩地放下袖子, 丹鳳眼調皮地眨了眨。
江北一愣, 隨即無奈地搖搖頭。
跟在後面的路清明突然一聲傻笑。
「嘿……」
她笑完又很快捂住嘴巴, 巴掌大的小臉上剩下一對大眼睛。
她不是嘲笑池慕雲，只是覺得……池慕雲好可愛。
對，可愛。
「可愛」這個詞，她只知道能用來形容動物和孩子，今天卻突然想用來形容池慕雲。
她想，也許這是個錯誤的用法。看來周一要問問王亞寧了。
池慕雲回頭看著她，精巧的鼻尖微微皺起，開玩笑地「威脅」了一下。
路清明低頭看腳尖，絲毫不覺得自己被「威脅」到了。
池慕雲可能不知道，即便是做這種表情，也是那麼地「可愛」啊。
正在成長中的孩子需要大量的睡眠，晚上，路清明在池慕雲的指導下做完作業，讀了《一千零一夜》的兩個故事，便已經困得雙眼蒙蒙了。
池慕雲讓她先睡下，自己則去了書房寫稿。
過了一會兒，江北也打開門出來，走進了書房。
「我們好久沒有這樣了。」江北放下手裡的書，抬頭對池慕雲笑道。
是有很久了。
大一大二期間，她們經常一起上晚自習，也曾在靈感突然來臨的時候，一起在教室里敲字敲到深夜。
池慕雲失神了幾秒鐘，隨即笑道：「是啊。」
後來江北的疏遠，其實池慕雲也是在意的。相處了兩年的好友，莫名其妙地逐漸遠離自己，任是誰恐怕都無法若無其事。
在端倪初現的時候，驕傲如池慕雲，都主動問了江北，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她。江北只是說——
「沒什麼，我準備考研，以後，就不和你們一起吃飯了。」
「慕雲……我，」小檯燈熒熒的光照在江北臉上，顯得她臉色慘白，她嘴唇翕動了一下，「我……對陳思明，沒那個意思。」
池慕雲微愣，隨即淡笑道：「嗯。」
她低下頭，輕輕挽了挽耳邊的髮絲，繼續認真地寫稿子。
江北手指微微攥緊了書頁。
池慕雲突然停止打字，抬頭說道：「我突然想起，去年陳思明有跟我問起過你。他說自從他不小心碰壞了你的手機，你就沒理過他了。」
池慕雲也只是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知道我為什麼不理他了嗎？」江北緊緊地盯著池慕雲的臉。那雙丹鳳眼是那麼平靜，讓她越發緊張起來。
「那個手機……」江北垂下眼睛，「被他碰掉了……徹底壞了，我跑了幾個地方都沒修好。」
那個手機，是她大一那年，池慕雲陪她去買的，存著她和池慕雲的簡訊往來……
陳思明對池慕雲有好感，這大概是除了池慕雲本人之外，其他人都知道的事情。
江北早就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了，更別說陳思明又碰壞了她的手機。
「慕雲，」江北聲音苦澀，「我喜歡的人不是他。」
池慕雲平靜的臉上這才浮現出一絲驚訝。
她覺得江北可能想跟她談談心，便笑了笑，合上電腦，托腮看著江北，半開玩笑說道：「那你喜歡誰？」
是啊，她喜歡的人是誰？
江北看著池慕雲的眼睛。內眼角微微內勾，眼尾卻微微上挑，原本是一雙極具風情和侵略性的眼睛，偏生在那樣一張禁慾氣質的鵝蛋臉上，然而又說不出的和諧好看。
看到她第一眼，江北便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再次想起那個人。
其實池慕雲和那個人，長得並不像……只有那雙眼睛，一樣都是微微上挑的。
「小北，你要吃早餐，不然胃受不了的……看，我給你買了茶葉蛋和包子，趕緊吃吧！」
「小北，我們又被分到一個小組了！我太高興啦！」
「小北……你笑起來特別好看。我真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
江北從小就是不聲不響的性格，上了高中后朋友不算多，這其中唐韻和她相處得最好。
或許是因為某個雷雨夜，唐韻抱著她輕聲哄她的時候；也或許是某個清晨唐韻遞給她熱乎乎的牛奶、沖她笑的時候；也或許是歷史課上她打瞌睡，唐韻伸手接住她的下巴的時候……
不規則的心跳和大腦的眩暈告訴她，她好像……對唐韻有種超出朋友之外的感覺了。
這是一場漫長的暗戀。
直到高三，在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得不能再緊繃的時候，一切似乎有了變化。
唐韻對江北越來越依賴了，在同學眼中，她們就像連體嬰一樣，做什麼都是一起。
江北心裡甜蜜而又苦澀。她不想失去唐韻，而不失去的辦法就是維持現狀。
那天唐韻又去她家一起寫作業。唐韻是別人眼中的好學生，江北爸爸媽媽也很喜歡她，便經常熱情地留唐韻住在家裡。
初秋天寒，唐韻鑽進江北的被子，在她耳邊小聲說：「小北，好冷啊……你抱著我吧？」
江北臉上一燙，澀聲「嗯」了一句，伸出胳膊圈住唐韻。
年輕女孩身上和她有著相同的沐浴露味道。
「小北……」唐韻抬起眼睛看著她，如此近的距離里，她們四目相對。
江北看著唐韻嫵媚的眼睛、嫣紅的唇瓣，腦子一熱，低頭吻了她。
出乎她意料地，唐韻並沒有尖叫著推開她，而是摟住她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青澀的吻，在兩個女孩逐漸紊亂的呼吸里停止了。唐韻舔了舔唇，眼睛亮閃閃的，輕聲說：「小北，我們……一起考B大，好嗎？」
江北哽咽著說不出話，連連點頭。
那之後，她們的關係更加親密了。如常上課、複習，一起睡的時候也會親親摸摸，然而對這段關係的定義，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一個周末，兩個年輕人一起複習功課卻情不自禁，被突然回家的江北母親抓了個正著……
對於那個年代的閉塞小城來說，兩個女孩之間的感情無異於驚世駭俗。江北爸媽怎麼也想不到，一向乖巧的女兒竟然如此膽大。
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江北就是不肯低頭。
年輕的江北是執拗的。她不肯說一句軟話，硬生生地承認了自己喜歡唐韻。因為唐韻和她約好了，一定不能放棄彼此。
然而唐韻卻沒有遵守諾言。
那天，唐韻在電話里跟她說：「江北，對不起。我和你這樣，都是因為一時糊塗……以後我們還是做朋友吧，快要高考了，加油……」
江北不信。
情人節那天，她把攢了很久的晚餐錢拿了出來，買了一條唐韻想了很久的手鏈，然後手寫了一首情詩，折成心形放在盒子里。
她低著頭等在校門口。
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唐韻和一個男生並肩走出來。男生不知說了什麼，把唐韻逗得開懷。那個男生，一直喜歡唐韻。
江北的手無力地垂下去，把盒子扔進了垃圾桶。
唐韻看了江北一眼，便收回目光，轉身跳上了男生的自行車後座。
那之後，兩個人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江北的成績一落千丈，第一年沒考上。唐韻考去了哪裡，她也不知道。
江爸爸身體不好，因為江北這件事，心臟病發了好幾次。高考落榜后，江北彷彿一夜之間突然長大，跟父母保證以後不會再喜歡女孩，好好復讀考大學。
看到池慕雲那一瞬，沉寂已久的心弦被突然撩動。
然而卻已分不清到底是動心，還是對過往的不甘心。
於是在心防土崩瓦解之前，在再一次愛上一個女孩之前，她選擇了遠離池慕雲。
畢竟，誰都不願意重蹈覆轍。
然而畢業前的一場旅行中，江北想明白了很多事。她想，她不應該總想著當年的事情，她需要走出來，好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時武斷地遠離了池慕雲，於池慕雲而言不也是一種傷害嗎？
「我……不喜歡男生。」
江北沉沉說道。
池慕雲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不知為什麼，她心裡並無太多驚訝。或許因為在一定程度上，她是最了解江北的人。
池慕雲笑了笑，沒說話。
江北繼續說道：「我並不奢求你會原諒我當年的疏遠，只是想跟你說，我……沒有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