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四章.風箏
昏暗的房間, 隱約可聽見衣料摩挲的細小聲音,以及親吻,以及低語。
不多的話語如下:
「還躲著我么?」
詢問。
「不躲了。」
搖頭。
「真的是因為傷自尊了才那樣?」
詢問。
「恩。忽然有些接受不了那樣的自己。」
點頭。
「我明白的。」
這樣的低喃中,兩顆腦袋又湊到了一起, 安慰的性質,江燃碰了碰齊瀲的額頭,又抬頭在她眼睛那裡親了一口,手指碰著她的側臉,慢慢地、一寸寸地撫摸著。
這樣的撫慰其實很能讓人心安。
「阿瀲,眼睛看不見, 是不是很痛苦?」
江燃小心翼翼地問出口。這是齊瀲的傷疤,從前她一直避開和齊瀲討論齊瀲的眼睛,但是此刻,她覺得對於有些事情, 迴避並不是好的解決方法。
因為這不是一個已經結痂的傷口,它還在流膿, 這麼多年了,它沒有癒合的跡象, 而齊瀲把它藏起來了, 假裝它已經癒合。她以平靜面對所有人,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不在意這件事情, 但是實際上, 從她剛剛的表現來看, 她又如何不在意呢?
江燃意識到這一點, 心口也隱約地泛起疼來。她的前半生沒遇到過什麼挫折,其實也不太會處理這樣的事情,她只是憑藉她的想法去判斷,她想,恐怕齊瀲的病不止是身體上的。
也許齊瀲也有心病。
這種心病,在星際不知道有沒有專門的名稱,但是如果讓江燃來說,這有些像是抑鬱症。江燃當然也沒接觸過抑鬱症,不過,關於這樣的病症,她以前看過一本書,裡邊有提到過的。
《挪威的森林》
少年時的讀物,具體的情節她已記不清了,但是裡邊有一些東西仍然是清晰的,比如,裡邊有個重度抑鬱症患者,她在平常的時候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但是偶爾,偶爾她會精神崩潰,會忽然情緒不受控。這種不受控通常表現在被刺激到某個特定的點的時候。
這樣的人,原文里一共有三個,後來他們無一例外都自殺了。
如今江燃還不能確定齊瀲是不是這樣,但是齊瀲太過敏感了這是事實,她很擔心齊瀲。
她早該想到的,齊瀲被困在黑暗中已有十年,這十年裡,無論齊瀲心中曾經有過怎樣的抱負與希望,都該被黑暗吞噬的差不多了吧?
她早該想到的,齊瀲那樣驕傲,她怎麼可能那麼平靜地接受旁人的幫助呢?是,在她或是在別人看來,剪指甲只是一件極小的事情,可就是因為這只是件極小的事情,才更折射出了齊瀲的無力。這才是齊瀲情緒爆發的原因吧?
「其實習慣了就好了.……我差不多已經習慣了,只是偶爾會忽然不高興。」齊瀲思索著,想要同她解釋,最後有些猶豫地打了一個比方:「就好像……月事吧。沒有月事那麼頻繁,但是偶爾有那麼幾天,心裡的黑暗會蔓延。」
應該這樣說,偶爾有那麼幾天,眼前的黑暗會蔓延到心口。她心中有光明,但是這些年裡,黑暗像是巨大的車輪,不斷地傾軋過來,所以被光照耀到的地方確實越發的少了。不過這些日子裡,那光明又有了擴大的趨勢。
這是江燃所帶來的。但是,不只是因她所帶來的愛情,也是因為她所帶來的康復的希望。
「你的眼睛會好的。你的病也會好起來的。」
江燃說的很篤定,這令齊瀲彎了彎眼眸:「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江燃看她那故作平靜的樣子,又揪住了她的耳朵:「你也要相信!」
又凶她。真的奶凶奶凶的。
齊瀲一點不怕,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江燃就把當時她爸跟她說的事情給齊瀲說了。齊瀲聽了,若有所思,一時沒有說話。
「你又這樣了,你到底信不信呀,你不要總把事情憋在心裡。」
「我信。」
「真的?」
「真的。」齊瀲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讓江燃不安了,於是把她抱到床上坐著,把她完全圈在了懷裡:「真的。燃燃,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
江燃疑惑地看向她:「什麼?」
「遇上你以後,除了你不在那次,我沒有再精神力暴動過。」
江燃想了想,還真是!她真的沒有見過齊瀲精神力暴動。
「幾個月了,我沒有發過一次病,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信,我覺得,這樣的治療方法是有效的。」齊瀲抱著她的腰,細聲細語地跟她說話:「還有啊,其實我的精神力暴動經常出現在情緒波動嚴重的時候.……就像剛剛。」
她想起剛才,她之所以那麼著急地想要躲開江燃,其實除了自我厭惡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她很怕自己會精神力暴動。
如果真的發病了,江燃在她身邊就會很危險。
「但是我剛剛沒有精神力暴動。我猜,也是因為你在我身邊吧。除此之外,好像沒有其他的解釋了。我剛才急著躲開你,也是怕傷害你。萬幸,我沒有傷到你。」
江燃這才明白自己剛才與危險擦肩而過了,她有些后怕,但是心裡又莽著一口氣,好像也不是特別怕。她想,剛剛那樣的情形,即便齊瀲精神力暴動了,她恐怕也不肯走的。
江燃,你變成了個傻子了。
「你會傷害我嗎?」
「我害怕我會。精神力暴動的時候,人就不像是人了,而更像是野獸,他們只知道破壞,我也不能躲過。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雙S級暴動的病例嗎?他最後精神崩潰的時候,毀壞了一座城市。這句話里並沒有半點誇張的成分。」
江燃一怔。
「你看,我的莊園離城市那樣遠。它的面積很廣闊,周圍數百里內,全是我的私人地盤,在邊界,有許多標誌標識著不允許人踏入。很多人誤會這是上層階級『醜陋』而『腐朽』的特權,但其實,聯邦方面之所以給我劃了這麼大的一片地,是因為在忌憚我的病情,他們擔心我最終病發,會波及無辜。」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可能能夠搬離這座莊園,這裡是我在聯邦的固定住所,說的好聽點,它是我的產業、是我的家,說的不好聽的話,它是囚禁我的牢籠,是聯邦人為我選擇的墓地。」
「阿瀲.……」
「誰也不是傻子。聯邦人當然也知道我的破壞力有多大,但是他們接收了我,因為我所能帶來的利益遠高於我所能產生的破壞。不過你不要覺得帝國讓我過來是為了轉嫁危險,帝國也是很大的,我在帝國有一整顆的附屬星球,在那裡,我要找一個不會波及旁人的居所,只會更簡單。」
齊瀲說完這些,想了想,又道:「其實這些也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是很危險的。所以如果我下一次又這樣了,你一定要遠遠地躲開我。」
江燃看著她,忽然問道:「你以後還會因為這種事情而自我厭惡嗎?」
齊瀲搖頭:「我覺得我不會,但是我怕——」
江燃捂住她的嘴唇:「你說了不會,那我就不要躲開你。」
「燃燃。」
「你而且也說今天我抑制住了你的暴動,那我就能再抑制下一次。」江燃馬上又道。
「可是我怕。這樣的事情是經受不起『萬一』的,也許你能無數次幫助我,但是只要有一次的例外,所造成的後果一定是我所不能承受的。」齊瀲頓了頓,覺得自己將要說出口的話很肉麻,但是她仍然猶豫著說出口了:「我不願意失去你。」
江燃又偷偷抹了下眼淚。
「可是有個人剛剛還答應了我,她不會再這樣了。」她靠在齊瀲懷裡,把齊瀲抱的很緊:「你說出口的話,你要做到。阿瀲,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齊瀲被她抱住,神情有一瞬間的茫然。
「空口的承諾誰都會做,我是個成年人,大部分時間很理智,我不是那麼好騙的,我要的是實際上的行動。阿瀲,你要做到答應我的事情才行。」
江燃重複了一次。她在給齊瀲壓力,她想要齊瀲有牽挂,有牽挂了,至少在那種可惡的情緒上來的時候,齊瀲會想起她,會知道不能那樣。
齊瀲可以的,為什麼不可以?齊瀲本來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
「我答應你我會做到,但是,我說的是萬一,那樣你——」
江燃再一次捂住她的嘴:「那就一起死吧。」
「燃燃!」
「我在這裡,本來也沒什麼特別的牽挂。」江燃說了一句齊瀲聽不懂的話。
齊瀲快被她的固執氣壞了,但是又完全捨不得罵她,而且心裡隱約也有股很奇怪的感覺,就像是斷線的風箏重新被繫上了線,放在了別人的手中。
她是風箏,她的線在江燃手上。
「好了。你也說是萬一了,我們剛剛不還在說你的病情會好轉嗎?也許之後不久你就病癒了,現在和我爭這樣的事情有意義嗎?」
江燃想起一件事來,她枕在齊瀲肩上,歪頭看著她,有些羞澀地笑。
「其實我爸跟我說了那件事以後,我的信心已經很足了。然後還有一件事,我本來想等到水到渠成的那個時候的。」
她靠的好近,齊瀲的喉嚨有些發緊:「什麼事?」
江燃就湊過去,貼著齊瀲的耳朵,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齊瀲的臉色一下子紅了。
「不行.……這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