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不覺深愛
「顧小姐小時候應該做過房缺修補術,房間隔缺損是臨床上常見的先天性心臟畸形,按理說及時修補的話,複發的可能性不大,不過她目前出現了先心病引起的併發症,可能是當年的手術修復不完整出現了複發癥狀,問題有點嚴重……具體要等病人清醒,要再做進一步檢查才行。」
蔣宥時坐在病床前,定定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顧盼,她緊閉著眼睛還沒有醒過來,即使是在無意識的狀態,她的眉頭也是緊緊地皺著的。
醫生說的話一直在耳邊迴響,讓他的心也揪成一團。
他的初戀是顧盼,未婚妻也是顧盼,顧盼是他無趣的人生里唯一的女人,他覺得他是喜歡顧盼的,否則為什麼會在顧盼不告而別之後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否則為什麼在他以為不會有任何利益的前提之下還對顧安安伸出援手,否則……為什麼這十年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再找一個女人。
不管是十年前的名媛顧盼,還是十年後有了巨大改變的顧盼,他都喜歡。
他想,既然喜歡,而且他們又沒有正式解除婚約,那再在一起,也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了。
可是,明明已經下決心要娶她,明明已經下決心要好好和她過完這一輩子,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蔣宥時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如果是理智的他,他一定會告訴自己,她生病了,可能會沒辦法再做一個好妻子,一個好媽媽,她甚至可能沒辦法給他一個他渴望中的正常家庭。
可是……明明知道這一切。
他卻……除了心痛如絞之外,絲毫沒有想要丟下她的念頭,他只想她的生命能長一些,再長一些,可以讓他陪在她身邊,讓她幸福。
他想,他也許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歡她,也許不僅僅是喜歡。
他愛她。
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
愛到……沒辦法忍受她有可能會死去這件事,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這份遲來的愛讓他心中十分痛苦和懊悔。他心疼她經受的一切,懊悔著在她最痛苦無助的時候,沒能在她身邊。他不敢想象她的心裡究竟壓了多少的事情,又經受了多少催心催肝的痛苦。
那一年,8歲的顧安安和16歲的顧盼面臨了人生最惡毒的算計,現在想來,當時的顧盼一定也非常害怕無助,十六年的人生突然被顛覆,並且是以那樣殘酷的方式,全城皆知,自己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不管她再怎麼聰慧,那時,她也只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女,人生對她來說有太多的未知,那時……她打給他的那個電話,許是她唯一的期盼了吧。
可是,那時候的他,卻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她冷漠以對。
一想到這裡,他就恨不得穿越時空去掐死當年的自己。
此時的蔣宥時並不知道顧盼早已經知道了自己養女的身份,在顧安安出生的那一天,顧盼就知道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從另一個方向心疼和腦補。
正是滿心苦澀的時候,顧盼的手機響了,安靜的病房裡手機鈴聲尤其的刺耳,蔣宥時起身從她的包里找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來電顯示是「衣食父母」。
這個奇怪的稱呼讓蔣宥時有些困惑,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替她接了。
「你好?」
「你是誰?顧盼的手機為什麼會在你手裡?」手機那頭響起一個低沉的、滿是戒備的男音。
似乎是……晏顏?
作為歌手,晏顏的聲音很有辨識度。
蔣宥時眉頭微微一蹙:「我是蔣宥時。」
「蔣宥時?你為什麼接盼盼的手機,盼盼人呢?」一聽是蔣宥時,晏顏的聲音立刻變得危險起來。
「我陪她在醫院裡。」
「醫院?盼盼怎麼了?你在哪個醫院快告訴我地址我馬上過來。」聽到說顧盼在醫院,晏顏忙急吼吼地道。
蔣宥時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顧盼,報了個地址。
掛了電話,他盯著「衣食父母」這個十分刺眼的昵稱蹙了蹙眉,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顧盼的號碼,看到上面是一串數字,心裡莫名地有些不爽,按了「存儲」鍵,在「新建聯繫人」里輸入了自己的名字,這才將她的手機放回了原處。
晏顏來得很快,和他同來的還有一個金髮碧眼長得像芭比娃娃一樣的美人。
「天哪,她怎麼瘦成這樣了!」那個芭比娃娃中文意外的流利,她驚呼一聲,便撲到床上緊緊地盯著顧盼,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眼淚一下子飆了出來。
……她是誰啊?!
蔣宥時眉頭微微一蹙。
「她是薇薇安,盼盼的助理。」晏顏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還沒有醒的顧盼,臉色也有些難看,「她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明明自己比蔣宥時和顧盼更親近,可是他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顧盼出事的,這種感覺讓晏顏很不舒服,甚至有些焦躁。
「低血糖而已,不要緊張。」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盼盼你醒了!」薇薇安一臉驚喜地看向已經睜開眼睛的顧盼,上前吻了吻她的臉頰。
「薇薇安?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顧盼有些驚訝,這傢伙不是早上打電話的時候還在派對狂歡中嗎?
「人家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沒想到你卻先給人家一個驚嚇。」薇薇安嘟起嘴,抱怨道。
「對不起,嚇到你了,我一向有點低血糖你不是知道的嗎?不用擔心沒事的。」顧盼抬手摸了摸她金色的長捲髮,安慰道。
「所以說沒有人看著你真的不行,還好我過來了,以後我來照顧你!」薇薇安拍了拍自己波瀾壯闊的胸,充滿豪情壯志地道。
「好,都靠你了。」顧盼笑了起來。
低血糖?蔣宥時眸色沉沉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信口開河,他不相信這個女人會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正想開口,顧盼已經看了過來:「謝謝你送我來醫院,你去忙吧。」
這是下逐客令了,蔣宥時更加不爽了:「我不忙。」
晏顏卻是一臉狐疑地看了看蔣宥時,又看了看顧盼,這兩個人的關係什麼時候已經緩和到可以心平氣和地聊天的地步了?這可真不是一個好現象。
而且顧盼不舒服竟然不是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而是由蔣宥時送到醫院的,這簡直太奇怪了,完全不合常理,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嗎?
顧盼被蔣宥時噎了一下,乾笑了一聲:「不去公司嗎?」
「公司也不忙。」蔣宥時似乎完全忘記了桌子上推積的文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
顧盼臉上的笑容僵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個傢伙是打定主意要跟她過不去了是嗎?
「他是誰啊?」薇薇安看了看蔣宥時,像是終於發現了屋子裡有這麼個人,一臉疑惑地問。
「他是盛景的總裁。」顧盼介紹,「晏顏簽約的那個盛景娛樂。」
這個介紹還真是公事公辦,公事公辦到讓蔣宥時蹙了蹙眉。
「哇,好年輕的總裁!」薇薇安一臉星星眼,十分熱情地上前,試圖來個貼面禮。
蔣宥時後退一步避開了她,讓薇薇安撲了個空。
「別理他,他有潔癖。」顧盼怕薇薇安尷尬,忙解釋道。
「你怎麼知道?」薇薇安有些驚訝地看了看顧盼,又看了看蔣宥時,「你們很熟?」
顧盼看了蔣宥時一眼,嘴角微微一抽:「以前見過,不算很熟。」
「我以為,我們應該很熟了。」蔣宥時終於忍耐不住,陰測測地開了口。
顧盼下意識打了個冷戰,有把柄握在他手上的感覺真的太糟糕了,她默默地換了個話題:「薇薇安,去幫我辦出院手續。」
「不行。」蔣宥時眉頭擰住,開口阻止。
顧盼看向他,蹙了蹙眉:「我已經沒事了,住在這裡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浪費時間」這四個字讓蔣宥時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剛吐出一個「你」字,卻被顧盼打斷了。
「薇薇安,去辦出院手續吧。」顧盼看向薇薇安。
薇薇安看了看顧盼,又看了看蔣宥時,最後看向一直沉默著站在一旁的晏顏,見晏顏對她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蔣宥時冷冷地看了顧盼半晌,轉身走了。
顧盼看了一眼他離開的背影,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你有事瞞著我?」
還沒等顧盼把這口氣吐完,晏顏冷不丁開口了,顧盼被他嚇了一跳,輕輕撫了撫心口:「你跟個背後靈似的站在那裡幹什麼,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
「果然有事瞞著我吧。」晏顏走到床邊,定定地看著她,「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我記得你在M國的時候認識一個挺權威的心理醫生?」顧盼不答反問。
「你說凱特?」晏顏揚眉,「怎麼突然問起他了?」
「顧安安有自殘傾向,說是……偏執型人格障礙。」顧盼頓了一下,「能幫我聯繫一下那個心理醫生嗎?」
這麼說的時候,她的臉上有深深的疲憊。
「好,回頭我聯繫看看。」晏顏點頭答應了下來。
正說著,薇薇安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過來了,嘴裡還在抱怨:「那個醫生很奇怪不肯幫我辦理出院手續呢,好在蔣先生出來替我解了圍。」
蔣宥時?
晏顏下意識看了一眼顧盼,顧盼只抿了抿唇,並沒有說什麼。
果然,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吧?
晏顏很快便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他死死地瞪著那個坐在沙發上一副已經登堂入室的男人,看向顧盼:「他怎麼會在這裡?」
顧盼也很頭大,她怎麼也沒想到,她以為應該已經回公司去的蔣宥時此刻正堂而皇之地坐在她家裡。
好吧……這房子是他的,她只是暫住。
「我就知道他把你安排在這裡沒安好心!」晏顏惡狠狠地磨牙。
「哎哎?發生什麼事了?盼盼你已經和這位總裁先生同居了嗎?」不明狀況的薇薇安在一旁火上澆油。
顧盼撫額:「事情是這樣的……」
將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簡要敘述了一遍,顧盼在沙發上坐下,有些無奈地看向面色難看的晏顏:「就是這樣。」
「……腦殘粉真可怕。」薇薇安默默地離晏顏遠了點。
「就算是為了盼盼的安全著想,我想你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蔣宥時冷冷地看向臉色難看的晏顏。
現在的顧盼,根本受不起任何的刺激。
「這不是你能夠控制的事情,所以沒必要放在心上。」顧盼瞪了蔣宥時一眼,開口替晏顏解了圍。
被瞪了的蔣宥時默默運氣。
「報警了嗎?」晏顏問。
「嗯。」顧盼看晏顏陰沉著臉,不由得嘆氣,「你別這樣,這和你無關。」
沒有告訴他,就是怕他這樣。
「嗯。」晏顏垂著眼帘,不知道在想什麼,就在顧盼有些擔心他想太多,正想再勸說一句的時候,他忽然看向蔣宥時,道,「謝謝你照顧盼盼,不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瓜田李下的總是不好,正好薇薇安剛來也沒有地方住,就住在這裡好了。」
孤男寡女?瓜田李下?這是什麼鬼!當初他自己在顧盼房子里賴著不走又怎麼說!這完全是丈八燭台照不著自己!
正說著,晏顏的電話響了,他看也沒看,只看對顧盼道:「我是臨時出來的,這就走了,你有事隨時聯繫我,凱特我稍後聯繫他,回頭給你消息。」
晏顏走了之後,薇薇安看了看顧盼,又看了看蔣宥時,忽然覺得氣氛著實有點緊張,有些不安地動了動,正要說什麼的時候,蔣宥時已經看了過來,報了一串數字。
「什麼?」薇薇安一愣。
「隔壁房間的密碼,你住隔壁去。」蔣宥時面色淡淡地道。
薇薇安簡直驚呆了,不是說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嗎?怎麼這麼理直氣壯?
「薇薇安,你先去隔壁吧,我和他談談。」顧盼嘆了一口氣,對薇薇安道。
「那好吧。」薇薇安有些不安地站了起來,磨磨蹭蹭地走到門口,忽然一個轉身,「我手機帶著呢,如果有什麼不妥立刻打我電話,我馬上過來。」
……所以說,到底會有什麼不妥?!
蔣宥時冷冷一眼掃了過去,薇薇安嚇得一個激靈,嗖地一下出去了。
門「啪嗒」一聲關上。
門關上的一瞬間,蔣宥時的臉色便沉了下來,他看向了顧盼,一疊連聲地質問:「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如果不是這一次被我發現,你想一個人瞞到什麼時候?為什麼不讓他們知道你身體出了狀況?」
「是,我早就知道了,可這是什麼好事嗎?為什麼要嚷嚷得大家都知道?」顧盼被問得有些啼笑皆非。
「你至少應該讓關心你的人知道這件事。」蔣宥時定定地看著他。
「知不知道對於病情並沒有任何幫助,我不想別人把我當成病人一樣看待。」顧盼神色淡淡地道,「這件事,我不希望你告訴他們。」
「好。」蔣宥時點頭,「如果你答應我現在回醫院做一個詳細的檢查,然後住院治療,我就不說。」
「如你所說,這件事我早知道了,而且已經諮詢過醫生,醫生不建議手術,暫時藥物保守治療。」顧盼有些無奈,「我不想一直住在醫院裡,你別這樣看我,我並沒有抱著等死的念頭,事實上,我在M國的時候有認識一個心外科的醫生,他的導師是個中國人,心外科方面的權威,曾經有過我這樣的成功案例,聽說過段時間就回國了,我打算到時候請他看看,在這之前,我不打算住院。」
聽她還是有所打算的,蔣宥時的臉稍稍好看了一些。
「另外,我打算搬回顧宅去住。」
「不行!」蔣宥時沒等她說完,便開口截斷了她的話表示強烈反對,只回去了一次就差點……而且那裡的環境根本不適合現在的她,哪怕是一雙筷子一隻碗都能勾起她的回憶,他怎麼可能放心她回去住。
「安安有自殘傾向,我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顧宅。」顧盼揉了揉額頭,試圖勸說他心平氣和接受這件事,「而且顧宅那邊安保也比較嚴密,那些針對我的恐嚇快遞估計也沒辦法寄過去,對我來說反而更安全不是嗎?」
「不行。」蔣宥時斷然否決了這個提議,一副完全沒有任何商量空間的樣子。
見他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顧盼被氣笑了:「我只是在跟你商量,但具體怎麼做,並不需要得到你的同意不是嗎?」
「我不會同意這件事,如果你非要這樣做,我只能讓別人來阻止你,比如說,告訴你的助理,或者晏顏,你心臟病複發這件事。」蔣宥時板著一張跟教導主任似的臉,嚴肅地說道。
顧盼被氣說不出話來。
這個跟石頭一樣又臭又硬的傢伙!真是快被他氣死了!
「但是我可以把顧安安接過來住。」見她一副被氣到的樣子,蔣宥時又怕她氣狠了,於是放軟了聲音妥協道。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應該會好點。
顧盼揉了揉腦袋,覺得他有點異想天開:「你覺得顧安安會願意搬出來住?」
就算顧安安願意,李阿姨也是不會同意的吧。
「這個你不用管,交給我就行。」
顧盼冷笑:「行啊,交給你。」
「嗯,都交給我,現在,你該去休息了。」
「……」
「啊對了,我在你的手機里存儲了我的號碼,有事隨時可以聯繫我。」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喂!誰讓你動我手機了!」顧盼氣得直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