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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擲餌濁世間 願者自上鉤(三)

  康王景杭的賜地雖然不在從齊濟回建鄴的沿途,卻也不算大遠,玄旻有意造訪,自然也就不會介意稍繞遠路前往。


  洵江正是康王賜地中最為繁華的一座城池,也是王府所在。還未進入洵江城,靈徽便見城門下的守衛盤查十分嚴格,她也才明白玄旻現在就要求所有人換裝的目的。


  入城檢查的隊伍進度十分緩慢,到侍衛開始檢查玄旻一行時,已距離他們排隊過去了大半柱香的時間。


  聞說雖早就備好了入城的相關物件,但依舊逃不過守衛的盤查,並且要求將馬車內的人都喊下來搜身。如此一番折騰,又費了好些時候,靈徽再上車時的神情明顯是不高興了。


  玄旻看著她不住的拍衣裳便道:「他們的手,還不及清王府的囚室乾淨么?」


  靈徽頓時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斜眼盯著玄旻卻不發一語。


  玄旻對靈徽的側目不予理會,挑開車簾道:「直接去住處梳洗換身衣裳。」


  聞說才要應聲,卻聽靈徽驚呼,不等她反應,車廂內的靈徽已經跳下了車,就連玄旻都沒來得及制止她。


  聞說立即跟上去,一把拉住她道:「你做什麼?」


  靈徽看著前頭已經走遠的一隊官兵終究沒再追去,而是順著聞說的意思重新回到了馬車上。


  玄旻見靈徽神色大變卻未置詞,直至到了歇腳處,各人梳洗完畢,才帶靈徽出了門。


  洵江不論物產還是風光在陳國境內都是首屈一指,百姓安居樂業,可以說康王是得了盛寵才被賜予了這樣一塊富庶之地,而這都是在當年他領兵攻破弋葵之後的事了。


  靈徽與玄旻一前一後走在洵江城內的長街之上,聽著往來車馬喧囂,人聲鼎沸,卻沒有絲毫欣賞之意,所有的思緒都凝固在方才那一隊士兵以及他們押解的囚犯身上。她看得十分清楚,那幾個被押走的犯人中有過去梁國的舊部,也就是說現在這洵江城裡還可能會有潛伏的梁國人。


  如此一心沉浸在這種令人擔憂的情緒中,靈徽便沒有注意經過自己身邊的快馬,如果不是玄旻及時出手將她拉回來,怕就要造成一場意外了。


  那人策馬絕塵而去,讓原本人來人往的街市登時人仰馬翻,引起一陣混亂,街上也因此一片狼藉。


  靈徽看那駕馬遠去的背影登時驚詫道:「康王!」


  「他倒是回來得快。」玄旻一語才畢,就又有一隊士兵押著數名囚犯自街上經過,手足鐐銬齊上,顯然是嚴防有人逃脫。


  靈徽見那隊士兵走得極其張揚,似乎刻意要讓人知道他們正押解要犯。


  「又是梁國亂黨。」玄旻繼續向前走去。


  靈徽這些日子雖然跟在玄旻身邊,但玄旻甚少與她提起如今外界形勢,所以她對朝廷正下令大肆抓捕梁國亂黨的消息並不清楚,乍聽玄旻這樣一說,她立即緊張起來,忙跟上前道:「什麼亂黨?」


  玄旻未答,慢悠悠走在街市之中,全然一副出門賞光採風的模樣。


  靈徽在東涼與宋適言短暫相聚的那幾日里,聽兄長說起過陳國這五年來對他們的打擊,卻也沒深入了解。她跟玄旻一路從建鄴到齊濟,如今再到這洵江,今日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官兵捉人,還一日之內見到了兩次,是故她憂心不已,見玄旻不答也要追問道:「你快告訴我。」


  然而玄旻依舊隻字不發,只朝靈徽使了個眼色,要她自己去看前頭那塊公示牌。


  靈徽上前去看后才知康王奉中朝旨意捉拿梁國亂黨,所有膽敢藏匿、幫助亂黨者一律以同謀罪論處,殺無赦,而舉報亂黨行蹤並切實有功的將會予以重賞。


  靈徽由此確定那些被官兵擒拿住的大部分都是在為復國努力的梁國將士,而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關押甚至被殺害,他們為她的國家付出生命,而她卻在陳國清王的身邊苟且偷生。


  「想救他們?」玄旻此言之後就見到靈徽迫切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卻極其冷淡道,「你都自身難保,還想要救別人?」


  他無時無刻不在摧毀她心底的希望,目睹著她一次次失望卻依舊堅韌的神情,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今時今日他對她命運的主宰與控制權。


  袖中的手不由握緊,靈徽對玄旻這樣的調侃顯然是極怒的,只是時局迫使她必須忍耐,所以她就此快步離去,全然將那襲冷俊玄衫拋在了身後。


  因為走得太急,靈徽沒有注意到從街邊巷子里突然衝出來的身影,兩人就此撞在一起。她立即上去將人扶起,不料掌中卻被那人塞了一張字條。她握住字條的同時恰好聽見那人在她跟前用極輕的聲音叫了一個稱呼——公主。


  不等靈徽追問,那人已經匆忙跑開,像極了落荒而逃的樣子。


  靈徽未免被玄旻察覺,立即將字條藏好,又見一隊士兵押著兩三名所謂的亂黨從街上經過,而最前頭的那個正是過去跟著宋適言的人,她在東涼城的時候見過。


  玄旻跟上來之後只瞥了靈徽一眼就昂首前行,走了一小段才見靈徽追上來在身邊追問道:「他們怎麼忽然這麼大規模地抓人?」


  「亂國擾民之人難道不該抓?」玄旻腳下未停,然而這一次他走出數丈都未見靈徽跟上來,這才停步轉身,見她正站在街邊若有所思。午後日光明媚,將她一身白衣照得尤其柔美,加之她本就有上乘姿色,便成就了洵江長街上的一處風景,人如入畫,當真有些醉人。


  靈徽注意到玄旻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些不同以往,但她也說不清楚那目光究竟是何種意義,她也不想追究,遂快步去道玄旻面前,低下頭似是要說什麼。


  玄旻不理會她的吞吞吐吐,轉身就要走,不想靈徽忽然拉住他的袖管,他目光銳利地釘在靈徽臉上,這才讓她鬆開手,他也稍稍耐下性子道:「說吧,什麼事?」


  靈徽猶豫之後硬著頭皮道:「入了洵江至今,還沒……沒吃東西呢。」


  玄旻有稍許詫異,卻也覺得靈徽的要求實屬正常,又聽她道:「我不想回去吃,既然到了洵江,不如找個別緻的地方吃些當地美食,聽聽人情風俗也好。」


  玄旻卻因此變了臉色,冷道:「你當真以為是出來遊山玩水的?」


  玄旻就此拂袖而去,顯然是生氣了,然而靈徽卻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引得他突然有了這樣的改變。不過回想起來,玄旻本就是個喜怒無常的人,過去在清王府,她也沒有少見玄旻情緒間的突發變化,是以如今她不去多想,只伸手按住那放了字條的地方,一臉愁色。


  然而出乎徽京料想的是玄旻在帶她轉了小半個洵江城后直接領她去了一處臨水而建的酒樓內用膳。靈徽看著眼前的門庭若市,就知道這必然是洵江城中數一數二的食府,而玄旻也一定早就做過準備。一想到玄旻向來心思細密,也不是個太過屈就的人,靈徽便苦笑一聲,跟著玄旻入了酒樓。


  兩人落座之後便有小二上來伺候,玄旻要了一些當地名點,小二正要去叫菜,卻被靈徽攔住問道:「除了這些好吃的,還有沒有哪裡好玩的?」


  這酒家小二日常迎來送往,閱人無數,一眼就看玄旻跟靈徽是外地人,熱心之下也就指點了一個去處,而靈徽也出奇地拉著他一直詢問,全然不顧玄旻越皺越緊的眉頭。


  酒家小二尚有眼力,見玄旻臉色欠佳便道:「夫人若還有興趣,稍後小的給您把好玩的地方都寫下來,讓公子陪著夫人前去。眼下二位進來多時,都還沒上菜,公子與夫人想來也該餓了。」


  靈徽不想小二這樣看待她與玄旻的關係,正想要反駁,但那小二已經一溜煙地不見了影兒。如今只剩下她與玄旻對坐,而小二那一聲聲「夫人」言猶在耳,令她好不自在,根本不知如何面對玄旻。


  「你今天的話尤其多。」玄旻看著桌上的茶盞道。


  靈徽只覺空坐尷尬,遂開始倒茶,又解釋道:「不管是在建鄴還是齊濟,你多是困著我,如今該做的事也做了,來了洵江你難道還準備軟禁我?」


  靈徽啜了口茶,卻覺得澀味略重,當場吐了出來,索性不再喝了。


  之後小二上了菜,也確實將答應靈徽的東西寫了下來交到她手中。靈徽為此感謝,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此時已近黃昏,斜陽穿過二樓半垂的珠簾照進來,正照在靈徽含笑的眉眼上。本就顯得溫暖的色澤與靈徽溫柔和善的笑意相得益彰,讓玄旻恍惚地以為時間倒回到了過去,她還是弋葵城中那備受寵愛的梁國明珠,未曾感受這世間鮮血殘酷,不知這世上悲苦炎涼。


  靈徽此時心情好了許多,正欲舉箸用膳卻見玄旻盯著自己,她立時斂容,有些帶刺道:「你看什麼?」


  玄旻收回目光,就此開始用膳。


  這頓晚膳吃得還算盡興,靈徽不免向玄旻致謝,卻聽那人極煞風景道:「你不惹麻煩便是謝我。」


  原本兩人之間少有的平和氣氛因為玄旻這句話而又一次回到冰點,靈徽也不欲與他爭辯,回到住處之後說要早些休息便一個人待在房中,不讓任何人打擾。


  當整座洵江成被夜色籠罩時,城南驛館的後院里出現一道鬼祟的身影,正是靈徽。白日里那個與靈徽在街上相撞之人給她的字條上寫著一個時間跟一處地方,她為了打聽那一處所在才借口跟玄旻在城內逗留了那麼久,還一反常態地與酒家小二說了那麼多,無非是想趁機探聽字條上所寫的地方究竟在城中哪個方位,所幸還是被她問了出來。而她在回來之後,聽見玄旻已經派聞說出去查探康王的舉動,所以這一次她偷溜出門被發現的可能降低了許多。


  先前躲過了巡邏的侍衛,靈徽為了掩藏行蹤還偷拿了驛館中侍者的衣裳換上,這才溜到後院從後門離開驛館,前去赴約。


  大約是因為近來城中對亂黨的搜捕太過嚴厲,此時家家戶戶緊閉門窗,整個洵江城出奇的寂靜,與白日里的熱鬧喧嚷大相徑庭。


  靈徽踏月獨行,一面加快腳步朝約定處而去,一面小心提防著有人跟蹤,出於對那塞字條之人的好奇和對現在情況的擔憂,她的一顆心始終惴惴不安。


  到了約見的亭外,靈徽見已有人在亭中等候,她遲疑之下還是上前詢問,果真見到了那給自己字條的人。


  那人一見靈徽就跪下叩拜道:「屬下參見公主。」


  靈徽忙將那人扶起道:「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公主在東涼城與大殿下重逢時,屬下也在,所以屬下認得公主。」


  「你是我大哥的部下?」見那人點頭肯定,靈徽當即欣喜道,「那我大哥呢?他在哪?」


  「公主請隨屬下來。」那人就此在前引路。


  雖然對這次太過順利的見面心生疑竇,但一聽見宋適言的行蹤,靈徽便興奮得顧不得其他。


  靈徽跟著那人離開涼亭之後在城中小巷走了不多時,不知是因為此時月光忽然被陰雲遮蔽讓她內心的疑慮隨之變深,還是這幽深安靜的巷子加重了她對眼前一切的顧慮,靈徽忽然停下腳步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大殿下在之前的圍捕中受了傷,正在隱蔽處養傷,公主稍安勿躁,再走一會兒就到了。」那人好言勸道。


  大約是那人用來安撫的口氣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靈徽只覺得眼前那停頓住的身形輪廓並不值得自己信任,卻又不能立刻轉身離開,只好定神道:「你接著帶路吧。」


  見那人繼續在前領路,靈徽卻有放慢腳步,伺機尋找著可以脫身的機會。但就在她發現身邊通向另一條巷子的出路時,那人忽然轉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道:「公主想要去哪?」


  與此同時,巷子里亮起燈火,都是埋伏已久的洵江守衛,顯然是在這裡守株待兔。


  那人陰測測的笑臉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極為狡猾,不等靈徽反應,他已將手銬銬在靈徽腕間道:「公主自投羅網,可不能怪屬下不收。」


  靈徽憤恨道:「叛徒!」


  那人得意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不過因時制宜,公主還是不要反抗,乖乖跟我回去吧。」


  「我大哥的下落也是你胡謅的?」靈徽一雙眼中目光尖銳,縱然身處險境,她依舊昂首質問。


  那人笑容姦猾卻不作答,手中鎖鏈一拉,靈徽便不得不跟著他走。


  鎖鏈摩擦的聲響並著凌亂的腳步聲回蕩在原本寂寂無聲的小巷中,靈徽一面暗嘆自己衝動,一面突然想起當時玄旻對自己說的那句惹麻煩的話,這才驚覺那人原來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而今夜她得以離開驛館,也應該是出於他的授意。


  如此想來,靈徽不由抬起頭,眼前唯有沉沉夜幕,並不見往日躲在暗處保護她的聞說,心中莫名一陣失落,卻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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