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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錦囊巧收將 秋雨初亂佛(三)

  艾和百姓帶著千名書趕至國都建鄴告御狀一事立即在中朝引起了軒然大/波。蔡襄在將千名書呈交給今上之後,立即引得一國之君雷霆震怒,令付易恆即刻停職回都,再命蔡襄前往艾和親自巡查。


  自立國以來,在外軍備中以虛報數量獲得朝廷多派糧餉之事並不是沒有,包括在他國境內此類事件也屢見不鮮。不同的只是這次付易恆以白丁名錄騙取中朝發放的糧餉數量巨大,並且為掩其罪行所作出的強徵兵丁一事行為太過惡劣,引起當地百姓群情激憤,因此不得不查也不得不罰。


  西雍聞訊當時即命人前往艾和通知付易恆早作準備,再令親信轉達其軟言威脅之意,示意付易恆如果當真被定罪切不可將他暴露。


  付易恆深知西雍用意,也知道這次的突發災禍必定有人從中作梗,西雍未免被有心之人拿到把柄,連手信都不曾寫下,只讓親信代為口傳,足見其小心之態,也證明事情的嚴重。


  親信將付易恆的意思帶回建鄴時,蔡襄已出發去了艾和,靖王府內此時一片寂然,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西雍進來心情不佳,因此也就格外小心地伺候。


  西雍稟退親信之後將付易恆的一封記賬冊交給唐紹筠道:「看看。」


  唐紹筠起初並不敢去接,他知這賬冊雖薄,卻記錄著付易恆這些年來貪污的軍餉錢財,現今付易恆將這些財務暗中運來建鄴交給西雍,顯然是想西雍助其脫困,但他卻不明白西雍讓他查閱的用意究竟為何。


  西雍見唐紹筠不接便將賬冊再往前遞了遞,直到唐紹筠無奈接了,他才道:「又是蔡襄,上回扳倒了康王,這次付易恆怕是逃不了了。」


  西雍不自覺握緊了那本賬冊遲遲沒有翻開。


  「這件事不像是太子會做出來的。」西雍軒眉皺緊,按在案頭的手指輕輕敲著,一下一下,恰是踩著流逝時間,將先前的一切重新審查,「光顧著填補白丁一事,竟不想有漏網之魚,還直接攔了蔡襄的轎子,時間還掐得這麼准。」


  「王爺的意思是有人從中生亂?這件事是早有預謀?」


  西雍沉默半晌,眼底神色越發凝重,他將相關事件都梳理了一遍后道:「從宋適言起兵攻打穹州開始,這個局應該就已經設下了。」


  「誰透露的消息讓宋適言知道穹州一帶糧餉不齊,不宜久戰,從而誘使他起兵?宇文憲守城不敵而敗退,穹州失陷,兵力急需補給,所以找上了付易恆。合軍重整勢必要清點兵丁名錄,付易恆空報白丁的事必然就會浮出水面,要麼他自己表明實情,要麼就是現在這樣的情況,橫豎都是逃不過的。」西雍越說越慢,話到最後已是暗中嘆息,只怪自己因為宇文憲放棄兵權一事而忽略了其中的蹊蹺,硬是著了對手的道。


  「為了一個付易恆居然費了如此周章,其人用心之深,倒是我們所料未及。」唐紹筠感慨道。


  「宇文憲跟付易恆在西南爭了這麼久都沒能分出個高下來,如今宇文憲這招以退為進倒是頗令人意外。太子不知從哪裡找了個高人指點,這種法子都能想出來。」西雍往日含笑的眉眼見漸漸透出肅殺之氣,鋒銳陰沉,與他素日的和善溫潤大相徑庭。他看著唐紹筠問道:「先把這本賬冊看了。」


  唐紹筠無奈之下打開賬冊,快速瀏覽之後著實為付易恆過去中飽私囊的數量所震驚,嘆道:「付將軍居然侵吞了這樣大的一筆財款!」


  「國朝再尚文,也不能荒廢軍隊武力,梁國正是因為荒怠在軍備上,才被咱們有機可趁,父皇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這些年來,在對外的軍需上也從未怠慢過。付易恆帶兵有一手,在錢財上抓得也緊,否則當初本王也不會利用他貪財的這個弱點與之結交。」西雍起身,行至屋外迴廊下,看著此時建鄴城內的如注暴雨,眉間愁色不減道,「付易恆將這筆錢財交給本王,無非是自知罪責難逃,要本王照顧他的家眷。但他也不想想,他能被盯上,本王身邊難道就沒有眼線?」


  唐紹筠聞言立即雙手奉上賬冊舉過頭頂。


  西雍一面拿過賬冊一面安撫道:「本王並非指你,不過一時疏忽鑄了個錯,之後想要彌補還得花些心思。」


  天際頓時傳來一記響雷,震得人耳膜欲裂,西雍神色更是不妙,即刻招唐紹筠上前與他耳語之後便就此離去。唐紹筠看西雍走得匆忙,以為他另有要事,殊不知西雍記得瑟瑟最怕打雷,方才那一聲雷響就如震在耳邊,連他都覺得有些受不住,更不用提瑟瑟天生膽小,這才是他疾步而去的原因。


  西雍到瑟瑟房中時果真見她正一個人蜷在床角,往日如花笑靨在此時全然失色。而瑟瑟卻彷彿沒有注意到西雍進來,當她回神時見面前忽然出現個人影便立刻嚇得驚叫了一聲,待西雍喚了她的名字,她才定神去看。


  又是一記雷動傳來,震得床都有些微顫,瑟瑟猛地撲進西雍懷裡,抱著他連聲音喊著「王爺救我」。


  西雍緊緊抱著瑟瑟不停安慰,心中也明白瑟瑟之所以這樣怕雷的原因——當初瑟瑟跟隨家人前去尋找要跟玄旻私奔的姐姐,最後親眼目睹姐姐被人打死時,恰好天際一聲驚天巨雷,姐姐慘死的模樣連同那一記雷聲一齊刻在了她的腦海中。


  「王爺……」瑟瑟抬眼時秋水含淚,她本有一雙明眸善良,此時淚水盈盈在眼中打轉便更加惹人生憐。


  「本王陪著你。」西雍淺笑安慰,但見瑟瑟儘是哀求之色,他不忍再多拒絕,道,「本王答應你,如果尋得機會,必定為你報仇,讓你得償所願。」


  瑟瑟卻依舊盯著他,淚水漣漣中含著無限期待與信任,原本按在西雍臂上的手也隨之抓緊,生怕眼前這人會忽然離去似的。


  西雍不忍再看瑟瑟這可憐模樣,遂將她重新按回懷中,將她擁住道:「本王想到近來或有機會拿清王的錯處,但依舊不可操之過急。」


  瑟瑟靠在西雍胸口輕泣道:「妾明白。」


  窗外雨聲嘈雜,反襯得室內格外安靜,西雍聽著雨聲,懷抱瑟瑟,心裡卻想著付易恆一事的善後,不覺時光流逝,再低頭時發現瑟瑟竟已經睡了過去。他輕輕嘆了一聲,將寵姬扶下躺好,為其拉了薄被之後才在床邊靜坐。


  入秋後的這場暴雨來勢洶洶,直接將永安寺數間年久的精舍禪房被沖坍了,甚至幾座偏殿也出現了諸如漏雨失修的問題。永安寺作為國寺,一直以來都承襲皇家香火,每有重大祭祀,聖駕大多率文武臣工前來寺內上香祈福,因此寺內出現這種情況后,消息立刻就被傳入宮中。


  太後日常禮佛,因此在昭仁得到永安寺需要重新修葺的消息之後,她第一時間就轉告給了太后。


  是時玄旻正來太後宮中請安,昭仁才將事情與太后稟告,太后便與玄旻道:「當日你去齊濟巡查一事辦得並不漂亮,如今若再將這件事交給你,你可能辦好?」


  玄旻垂首站在太後身旁道:「必當竭力以赴。」


  太后抬了抬手,昭仁便上前要扶,然而太后的目光卻留在了玄旻身上。昭仁眼見玄旻立著不動便叫了他一聲,玄旻這才上前扶起太后。


  祖孫二人在殿內慢慢走了幾步,太后不禁嗔怪道:「你父皇日理萬機,尚且記得哀家患風濕舊疾受不得潮,讓命人多點了熏爐去濕。你這孩子日常也沒有忙進忙出,怎麼就不知道多跟你父皇走動走動?」


  「孫兒愚鈍,怕不經意間惹怒聖駕。」玄旻道。


  太后見玄旻始終低著頭,便更加重了語氣問道:「你還在氣你父皇將你跟你母親安置在梁國二十年的事?他如果真的不關心你們,也不會拖了二十年還是將你接回來。」


  「孫兒不敢有這種念頭,實在是不諳此道,不及太子與靖王懂得如何周旋。」玄旻看似低眉順眼,言辭間卻始終冷若冰霜,讓人覺得十分疏遠。


  「你越這樣說,哀家越要你來主持這次永安寺的修葺。」太后見玄旻當即退開一步,雙手垂在兩側,垂首不語,似是請求她收回成命之意。然而她卻彷彿被玄旻這樣的動作刺激了一般,怒道:「你若連這件事都辦不好,如何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她在梁國忍辱負重將你養育成人,難道就是要看你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嗎!」


  玄旻此時神情微變,終於抬起頭將目光落在太后惱怒的容顏上,眉頭微皺道:「母親與我之間從未有過這些關聯,她不過是個流落異國的苦命之人。她生前與我說的最多的只是讓我活著回到陳國,見一見我的皇祖母,也就是太后您。」


  玄旻眼波不似以往平靜,他看著太后的眸光里閃動著對過往的追憶,在他一向陰鷙沉默的臉上留下了不同以往的悲傷,這自然令太后隨之感傷起來。太后逐漸平復了方才的怒意,上前拉起玄旻的手,語重心長道:「你母親不在了,你又跟你父皇心存芥蒂,你就只剩下皇祖母了。哀家現在年事已高,想來也撐不得多久,能護著你的日子也就該倒著數了。哀家現在只希望你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不至於等哀家百年之後你再受人欺凌。」


  「太后心意,孫兒明白。」


  見玄旻有了接納之意,太后即刻肅容鄭重道:「你既然明白,就按照哀家說的去做。你父皇那裡,哀家會替你說情的。上回齊濟的事原本也有些為難你,這次永安寺的事你可不能再有半點差池,明白么?」


  「孫兒謝皇祖母。」


  玄旻這一聲皇祖母令太後為之動容,不禁上前將他抱住。她因感念瑤姬而潸然淚下,適逢又有雷聲傳來,將她對瑤姬的念想都震了出來,她便與玄旻道:「再與哀家說些你母親當年在梁國的事,哀家當真想她。」


  玄旻點頭,這就扶著太后回去落座。祖孫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之後,玄旻告辭離去,才到宮門口就被請去了太子府。


  玄旻以為自己與景棠的關係已不用隱瞞,這就冒雨上了太子府的車,並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從旁盯著。


  玄旻到達太子府後由侍者引路到了水榭,稍後見到景棠,玄旻只看他紅光滿面,像是遇見了可喜之事。


  景棠拉著玄旻入座,一面朗聲笑著一面給玄旻斟酒,心情好得猶如三月春光,絲毫不受如今秋雨的影響,道:「萬事莫急,先幹了這一杯。」


  見景棠舉杯一飲而盡,玄旻也只得滿飲,心裡卻已經有底,只是沒有立刻點穿罷了。


  景棠隨即再為玄旻倒酒道:「我是當真聽見了天大的好消息,也就等不及要跟你說了。」


  玄旻沉聲,作洗耳恭聽之態。


  景棠又飲了一杯后道:「付易恆的案子父皇已經定了,明天朝會就宣布。」他伸出右手一掌斜劈而下。


  玄旻當即明白了景棠的意思,略略點頭道:「如果只是這樣,只怕還不足以令大哥直接將我接來太子府。」


  景棠笑嘆道:「付易恆一死,西南的兵權究竟到誰手裡,還不是顯而易見的事么?」


  玄旻拱手道:「恭喜大哥。」


  景棠忙搖手推辭道:「可不是我握著兵權在手,六弟你道錯喜了。」


  明知景棠不過得了便宜還賣乖,玄旻也不戳穿,只點頭道:「確實是我失言了。」


  景棠又連著喝了兩杯,玄旻也就跟著飲了一些,見他又有些憂心忡忡便問道:「才有喜訊傳來,大哥為何又現憂色?」


  景棠看了眼玄旻道:「今天御書房裡除了傳來好消息,倒也是有件不知好壞的事一併傳了出來。」


  「大哥但說無妨。」


  「永安寺要重修的事,你該是聽說了吧?」見玄旻默認,景棠又道,「原本這些事都該由工部去,是不是?」


  玄旻深以為然。


  「然而新任工部尚書跟侍郎居然全都告了病,工部的其他人也都跟約好了似的,抽不出個能主持的人,你說是不是怪事?」景棠盯著玄旻,表情莫測道。


  自從上次復橋事件之後,整個工部甚至是六部都在今上聖諭之下經歷了大洗牌,原本由景棠暗中主導的工部職權旁落,現今在工部中供職的重要官員與他的關係都不算親近,所以突發這樣的狀況,令他頗為擔憂。


  「工部在六部中雖不是最重之位,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是有人要在其中做文章,我以為這矛頭指向你的可能頗大。」景棠斷言道。


  玄旻起身假意誠惶誠恐道:「大哥救我。」


  景棠讓玄旻歸座才繼續道:「我今日直接將你接來太子府,就是讓有心人知道你是我的人,他若真要動你,大約永安寺的事你是逃不了了,只要看究竟是誰先開的口,也就能夠明白了。」


  「大哥原來是引蛇出洞。」


  「也不一定,只是要辛苦用你作餌。我想錯了是最好,如果當真有人要對你我不利,我們也就可以有所察覺,早做提防。」景棠一面假意安撫一面暗中得意,想來當真有人要與他為難,玄旻尚且能為他先擋一槍,也就讓他有自保和反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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