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九 權衡
話音落罷,康納男爵疲憊地靠在了椅子靠背上,彷彿睡熟了一般,在他的手中,剛寫好的遺囑彷彿折翼的蝴蝶一般,伴著寒冷的風,徐徐飄落,落在紅色的地攤上,白得有些刺眼。
伊文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將它撿了起來。
城堡中這突如其來的兇殺案,令康納男爵一家猝不及防,對於伊文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
默默盯著手中的遺囑,望著康納男爵歪歪扭扭的簽名,伊文心中感慨萬分。
所以……現在我就是黑火鎮的領主了?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通常情況下,作為一個塞浦利亞王國的國民,尤其是擁有領地的貴族,在立遺囑的時候,必須具備三個條件,遺囑才能生效——
印戳,簽名,以及一個牧師的見證。
雖然,因為領主在自己領地上獨一無二的權威,有時候就算他們不把牧師請來,他們的遺囑也能得到眾人的認可,但是以黑火鎮當今緊張的局勢,這麼大一個破綻,那些貴族們如果不好好利用起來,恐怕是中了侯氏智減法。
伊文苦笑著搖了搖頭,把遺囑塞進了自己的衣兜里。
他知道,康納男爵之所以選擇他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繼承人,是希望他能幫忙看家看院子看墳墓,將與腐朽貴族階級的鬥爭進行到底。
儘管看似風光無限,卻好比在懸崖上走鋼絲,稍不留神,就會身敗名裂。
而且,與白手起家的康納男爵不同,伊文的領地和爵位都是憑空撿來的,這也意味著,伊文未來將會面臨的敵人們,絕不僅僅只有那些虎視眈眈的貴族們,或許還有曾經效忠於康納男爵的下屬們。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男爵的小兒子,佩奇,現在八成還活著。
如果埃德加真的在維特的房間里良心發現,那麼他應該不會繼續對一個無辜的嬰兒下手。
這樣一來……伊文將因為這張遺囑,站在男爵一家的對立面。
把經營這麼多年的基業憑空交給一個外人,就算男爵本人答應,他的家人、他的下屬,也不會輕易點頭。
伊文感到有些頭痛,他感覺,康納男爵留給他的,不是一份關於繼承權的遺囑,而是一句「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真是心機啊!
迅速權衡了利害關係后,伊文匆匆離開了康納男爵的書房,在他看來,當務之急,就是儘快找到佩奇·康納,確認他是否還活著。
實話實說,雖然黑火鎮領主的頭銜無比耀眼,也確確實實讓伊文隱隱有些心動,但是他轉念一想,就算執掌一城,坐擁萬貫家財,也得有命去拿才行。
他可不想連屁股都還沒有坐穩,就成為眾人矢之的對象。
藏身於幕後,「挾天子以令諸侯」,或許是一個更好的主意。
這份條件不齊的遺囑雖然不能保證他繼承康納男爵的領地和財產,但是把它拿在手頭,跟佩奇、以及他的支持者們做交易的時候,伊文也會更有底氣一些。
然而,路才走到一半,伊文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嚴重問題。
那就是埃德加的身世。
他是康納男爵的私生子——雖然按照塞浦利亞王國的法律,私生子沒有繼承權,但如果康納男爵的私生子都死光了,他的爵位,他的財產,也將落在埃德加這個私生子頭上。
與此同時,綠詩人的那首歌,再度迴響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
「還有那襁褓中的嬰孩呀,
「今後不再會哭著喊媽媽。
「這座熱鬧非凡的城堡呀,
「只剩四個孤獨的十字架。
「半個主人潛藏在暗處呀,
「恩恩怨怨全都就此停下。
「……」
半個主人……半個主人……
埃德加寫了這首歌的歌詞……所謂的半個主人,說的就是他自己啊!
伊文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埃德加設計這一系列暗殺案件,並不簡簡單單隻是為了復仇,甚至還有可能是盯上了黑火鎮的繼承權。
是啊,只要維特死了,歐也妮死了,佩奇死了,男爵本人也死了,他就是黑火鎮獨一無二的繼承人。
然而現在,康納男爵寫了這樣一份遺囑,便讓埃德加在不經意間又多了一個競爭者。
如果事情的真相真是這樣的話,那麼伊文的計劃絕不會一帆風順——說不定,此時此刻,他就置身於危險之中。
於是,他二話不說,扭頭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廊的盡頭是他自己的房間,隔壁是埃德加的房間。
埃德加並不在房間里。這讓伊文心裡情不自禁地萌生了不祥的預感。
但他依舊從容不迫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馬上就要攤牌了。
可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的心態比想象中更加平靜。
父親的黑色寶劍掛在牆上,靜靜地,安詳地,就算外面的事物變化萬千,它也依舊沉靜如斯。
「伊文,這是我們家祖上所傳的劍,把它帶在身邊,可以獲得好運。」
望著它,父親的話語再度回放在伊文的腦海之中,令他的心跳漸漸平緩了下來。
儘管這把劍依舊和以前一樣,毫無出奇之處,但伊文卻奇迹般地從它身上獲得了心理安慰。
或許……它承載著父親對我的關懷吧……
伊文笑了笑,取下劍,把它背到了背上。
在凜冽的寒風中,黑色的長劍與他瘦弱的身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隨後,他走出門,朝著佩奇的房間走去。
直覺告訴他,埃德加·德拉根,八成就在佩奇的房間里。
一夜之間,埃德加狠辣而防不勝防的行事手段,給伊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且,伊文差點忘了,埃德加還是一個天賦異稟的見習騎士。
如果他要對付伊文的話,哪怕不使陰招,就憑藉光明正大的、一對一的決鬥,伊文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倘若那樣的一幕真的發生,伊文就只能抱著父親的寶劍,向父神祈求好運了。
但事已至此,他無法回頭。
只要對手理智尚存,他相信自己可以說服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