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黃河:三殿下援手
另一頭李世默和蕭嵐正約在靈溪茶莊喝茶。
李世默上樓的時候便看見蕭嵐正倚著窗戶向外看去,他輕聲走到蕭嵐身邊,溫溫地道:“蕭公子似乎很喜歡臨窗而坐?世默上次與蕭公子長談時蕭公子也要找個臨窗的位置。”
蕭嵐聽到來人的聲音,從容收回視線,起身堪堪行禮道:“見過三殿下。”他伸手請李世默坐下,接著道,“窗邊可觀萬物,三殿下請看,這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一個‘利’字,可謂概括人世百態。”
李世默抿了一口茶不解道:“上次與蕭公子傾心交談,蕭公子為世默談天下大勢,說如今天下危局,非人力所能回轉,然為君者須有當仁不讓死不旋踵之心。為何今天又和世默大談一個‘利’字?”
“三殿下可曾讀過太史公書?”
“稍有涉獵。”
“那蕭某有一問,不知三殿下能否為我解惑?”
“蕭公子請講。”
“太史公撰《孟子荀卿列傳》,開篇便有言‘利誠亂之始也’,為何在列傳最後單獨為逐利的商賈之人單獨做傳呢?”
李世默低眉細思片刻,抬手行禮道:“願聞蕭公子高見。”
“高見愧不敢當,”蕭嵐飲了一口茶道,“蕭某以為逐利本人之常情,為君者當以德化之,以利導之。始皇欲統思想,收百書而雜燒之;漢武欲崇一說,推五經而舉孝廉,兩者手段相較,高下立判。而孟夫子見梁惠王,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為國君之問。為君者如念小利而失大義,隻圖一時安穩,枉顧黎民蒼生,實乃違背為君之道。”
李世默一字一句地慢慢琢磨,便覺得麵前的蕭公子實在是不可貌相。雖然長安城中盛傳蕭公子風流事,但深交起來常有國士之語發人深思。按理說兩個閑人不應扯什麽為君之道,但是那天風波莊莊主讓他無論如何也要親自帶著北衙禁軍去解救李世訓,他卻偶遇蕭嵐的時候,兩人之間似乎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默契。他們都不曾提起那天為何會偶遇,但都心知肚明是背後風波莊那隻手安排的。這樣的默契讓他們在談天說地的時候反而格外放鬆,即使聊到為君之道也不覺得突兀。
“蕭公子高見,世默實在佩服。隻可惜蕭公子誌不在朝堂,不然朝局當不會如此不明。”
蕭嵐優哉遊哉道,“蕭某向來閑散慣了,真要應試謀官反而會多犯忌諱。更何況……”蕭嵐喝了口茶,神色轉而嚴肅道,“朝局是否清明,並非一官一職所能決定。君者,源也,源正則流清,流清則政通,政通則人和。”
李世默情不自禁微微點頭,“世默銘記於心。”
兩人又聊了一些閑話,李世默順便問了問長公主的情況如何,蕭嵐微微一愣後笑言她很好。就在這時,兩人被窗外的動靜吸引了。
那是街對麵的一家茶水鋪,比不上靈溪茶莊都是些公子哥兒的聚集地,不過是路邊支著棚,賣些大碗茶和趕路飽肚的幹糧罷了。隻見店家凶神惡煞地把一對穿得破破爛爛父女模樣的人趕了出來,那小女孩兒看起來不過四五歲,推搡之間跌坐到地上哇哇大哭。店家不依不饒拿起掃帚棍就要開趕,那父親急忙把他的小女兒護在懷裏,任憑周圍的人指指點點。
“欺人太甚!”李世默悶悶地砸了一下桌子。
蕭嵐從窗外看那小女兒實在可憐,對李世默道:“既然看到了,咱們就不妨管管?”
“好!”李世默見蕭嵐這樣說,心裏一陣鬆快,“咱們就管管這閑事。”
李世默和蕭嵐兩人並肩出去,蕭嵐上前護住孩子,李世默嗬止住店家道:“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你竟然對一個小兒下如此狠手!”
店家看這兩人來勢不凡,雖是便服,袍子的針腳和料子都是極華貴的,估摸著兩人來頭不小,隻好軟下來道:“大人冤枉啊,這兩人是不知從哪兒來的刁民,四處討吃要喝,一分錢不給。前幾天小民可憐他們,給他們吃的喝的,可是大人您看,我們這兒也是小本經營,那經得起這般吃喝……”
小女孩兒似乎還在怕這凶巴巴的店家,縮在父親懷裏怯生生地叫了聲:“爹爹我餓……”
蕭嵐蹲下來,大手撫過小女孩兒眼淚兮兮的麵頰,柔聲道:“別哭,待會兒叔叔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李世默回頭看了一眼那對可憐的父女,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道:“這就當是這對父女幾天來的飯錢了。往後有過路行乞之人,還望店家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店家喜笑顏開地目送李世默和蕭嵐護著那對父女離開,圍觀人群也漸漸地散了。李世默和蕭嵐帶著那父女到了一家麵館,點上兩碗熱騰騰的麵,看著父女倆狼吞虎咽。
等他們倆吃得差不多了,李世默忍不住問道他們家發生了什麽事。
那男子抹了抹嘴邊的油道:“兩位貴人,實不相瞞,小民並非長安城本地人,是河南範縣底下一個村裏的,就在黃河邊上。俗話說在家千般好,出門一日難,但凡要是能活得下去的話,誰願意背井離鄉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
“今年五月開始老天爺下的雨就比平時多了,本來以為是個喜事,沒想到一下就下個不停,黃河說漫就漫了,我們村裏上百戶人家一下子就沒了家,餓壞了的百姓更是不計其數。我們流落到縣裏,盼著縣裏的青天大老爺能給我們條活路,沒想到那狗官,不由分說把我們趕了出去,之後,再去就抓了一批,打了一批。我們走投無路,就想著來告這狗官。小民本來是我們村的裏正,聽說到京城來能告禦狀,我們村裏幾個人湊了點盤纏,托了村裏的老先生寫了禦狀就上著京城來了。如今盤纏也吃完了,卻連告禦狀的地方都不知道……”
那男子越說越悲痛,說到最後悄悄抹了一把淚。
李世默長歎:“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朝廷賑災的銀兩遲遲不下撥啊……”
蕭嵐低聲對李世默道:“家父已經屢次上書陛下,但似乎……並未上達天聽。”
李世默咬牙低聲道:“那幫人還想著你死我活地鬥,過分!”
蕭嵐安慰道:“其間關係錯綜複雜,更為可怕的事,朝廷已經無力構建有效的賑災體係,國庫存糧、人員調配都做不到。”
李世默捏緊拳頭對那男子道:“不如,你們跟我回府?”
蕭嵐心頭微微一顫,“殿下……”
那男子聽見蕭嵐的話,滿臉震驚道:“他剛剛叫您……殿下?”
李世默微微頷首,又接著道:“暫時不要聲張,我答應會給你們做主,就一定做到!”
那男子一聽,抱著小女孩兒就要下跪。李世默急忙把他扶起來低聲道:“說好了不要聲張……”
男子眼角流下激動地淚水,“哎,好,好啊!”
蕭嵐想到若昭苦心謀劃希望在李世默有足夠實力的情況之前不要出頭,如今李世默一未建功,二在朝中勢力尚且有限,目前不過是能影響禮部,和宮裏那位北衙禁軍統領相對交好罷了,如今貿然出手定然會打亂若昭的部署。隻是,李世默之行無愧君子之名,更無愧大義民心,他沒有理由阻攔啊……
李世默看蕭嵐有幾分猶疑,低聲對他道:“《永徽令》規定:‘諸越訴者及受者,各笞四十’,這樣一來就算真能告得什麽,他們還是要遭受無妄之災。”
蕭嵐不是不知道這些啊,他想到上次那個替母報仇在匭使院遞狀子的士子,在禮部定罪之後一樣也會因越級上訴獲罪,好在若昭事先就告訴他後果,而且早已派人安置好他的親屬,後果不至過於嚴重。隻是這樣一來,若昭又要勞心費力了……
蕭嵐仿佛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似地抬頭,對上李世默那雙堅定執著的眸子,微微一笑:“殿下高義,蕭某感佩莫名。”
敬王府。
李世訓聽完來人報告之後驚喜得來回踱步,“你確定李世默要攪進這件事裏來?”
“小的看他把那對父女帶回府上了,應該是不會有錯了。”
李世訓揚起嘴角,“如此一來,就讓他挑起這件事吧。”
李世默把那對父女帶回府上之後差人好生照料著,自己則是仔細看了看他們準備的狀子。所謂告縣官不過是皮毛上的事,症結在於朝廷的賑災銀兩撥不下來,那縣官也無可奈何。淩風見他家主子憂心忡忡的,忍不住上前道:“殿下,這事兒要不還是問問風波莊的莊主?”
李世默點點頭,“是要請教一下莊主,不過我心意已決,還希望莊主不要阻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