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異教:真容

  “不是,”這次杜宇倒是回答得很果斷,“造公孫梟的反。”


  “為何?”


  “長公主這一路過來,劍南道的情況也算親眼所見。巴蜀曾經好歹稱得上一聲天府之地,如今卻被糟蹋成這樣,他身為父母官難道不應該為此承擔責任嗎?”


  杜宇越說越氣憤,“更何況他是張懷恩一手舉薦的,在朝張懷恩不倒台,公孫梟就不可能通過正常的手段從那個位子上下來。他還有兩個兒子,繼承他之位的公孫致遠比他父親行事惡劣,難道讓巴蜀數百萬百姓在他們父子手下苦熬至死嗎?”


  若昭默然,確實是這個理,她和李世默到深入巴蜀劍南道,不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嗎?在公孫梟的問題上,他們和杜宇,和天師道的目的確實是一致的。所以,這也是她和李世默當初冒險深入天師道談合作的原因,雖然過程有點讓人難堪,但至少從杜宇身上,她看到了他們之間合作的可能。


  但這一切並不意味著他們和天師道和杜宇就能全無芥蒂地合作,畢竟,劍門關截殺欽差一事,至今沒個結果。而且,她也不敢確信,在這群各懷鬼胎的人中,究竟有沒有人懷有想成為“公孫梟第二”的野心。


  “我和宣王可以幫你,但是我需要知道,你苦心孤詣變成孫望之接近宣王,是你的意思?還是天師道的意思?”


  “這是我們共同的意思。我說過,我和天師道是合作關係。”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若昭探究的目光掃過杜宇全身,掃得他難得有些坐立不安,“我是說,劍門關截殺,是你幹的,是天師道的人幹的?”


  以若昭對目前劍南道的局勢了解,剛剛所有的問題,其實她都能猜出杜宇會作何回答,都是為她現在的這一問埋下的伏筆。


  “嗯……”杜宇雖然自詡已經足夠臨危不亂,但他還是在若昭探究而又好像看透一切的目光下有些不適,他硬著頭皮迎上若昭的掃視道,“長公主你知道,天師道自二十年前開山鼻祖仇陵去世後,就開始陷入四分五裂的狀態。天師道內部不同的聲音很多,就連‘天師’這個職位,就有‘南天師’和‘北天師’之別。就在前幾年,公孫梟的次子公孫致和剛剛在瀘州剿滅了南天師部眾。”


  “看來你是不知情的咯?”


  杜宇搖搖頭,“不知情。”


  若昭不死心又盯著杜宇的臉看了一會兒,這件事她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猜測,並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她需要想一個辦法佐證她的那些念頭。而且,為了顯得對這位剛剛結盟夥伴的信任,現在就刨根究底地問下去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盯了他一會兒以後,若昭感覺杜宇的臉好像哪裏不太對的樣子,和之前她見過的孫望之有一點點不同,有一點點她說不上來的不同。


  “聽說,征南將軍杜宇年紀不大,今年不過二十五歲,你怎麽長了……如此滄桑的臉?”


  杜宇無奈歎了一口氣,“還不是為了扮得更像街頭惡霸一樣,把本將一張好端端的臉都毀了。”


  說著,他慢慢從臉頰邊揭下濃密的絡腮胡子,露出了一張僅屬於年輕人的臉。


  露出真容的杜宇並沒有為將者強烈的殺伐之氣,修長的眉眼倒是有幾分儒雅的味道,唯有下頜骨分明的棱角,給他增添了一些剛毅的色彩。


  不過……


  若昭一言難盡地眨了眨眼,似乎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她斟酌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道:


  “你的臉被誰打腫了?”


  說到這件事杜宇就來氣,剛剛在若昭麵前的老成持重步步緊逼,一下子拋到了九霄雲外。


  “還不是你家宣王殿下,我就跟他說為了撮合你們倆給你下了情毒,他居然上來就把我暴揍了一頓,我才知道原來你是長公主。為了給他消消氣,我可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由著他打了一頓。你說他不僅差點把我踢得斷子絕孫,還偏偏要打我的臉,害得我為了遮傷痕胡子都貼歪了……”


  若昭低下頭,漫不經心絞著自己披散下來的長發,來掩飾她幾乎顫抖的手,和顫抖的嘴唇。


  雖然自己推斷李世默一定沒事,但從杜宇口中親耳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讓她難抑激動的心情。


  “我就知道,他沒事。”


  “那你還要威脅我去死。”大約是終於把臉上這難受的絡腮胡子給揭下來,順帶也把自己的麵具揭了下來,露出了屬於杜宇本人的率真的一麵。


  “怎麽說你們倆姑侄情深呢,那天晚上他抱著你從山上下來,隻跟我們說了一句話。隻要能救你,他什麽都願意做。那個表情,我感覺,要是讓他揮兵長安去造他父皇的反,他也是願意做的。”


  這句話讓若昭神情恍惚了一下,他……真的是這麽說的嗎?

  杜宇大概是剛被若昭死亡威脅,為了不被她的目光照得無所遁形,不得不板起臉來和她周旋很久。現在兩人基本確立了合作的意向,他好不容易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要把這些天的事都和若昭絮絮叨叨一遍。


  “你不省人事了三天,他就在你身邊不吃不喝衣不解帶照顧了你三天,但凡要入你口中的東西,他必先親嚐。最後連我都看不下去了,跟他說好歹佳人馬上就要醒了,讓他收拾收拾再來見你,他這才聽我的話去洗了個澡,估計馬上就回來了。”


  世默……這些天,他一直都在她身邊嗎?

  那一刻她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她情不自禁伸出手,碰了碰榻邊——那裏,是他曾經坐過的地方吧?他就在那裏,一直守著她,寸步不離……


  這一頭杜宇還在繼續絮絮叨叨:

  “話說長公主你和宣王殿下真的沒什麽嗎?宣王一直守在你身邊,還不是因為你昏迷的時候不知道喊了多少聲宣王的名字……你一喊他的名字,他就守在你身邊,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好不容易你不喊他的名字了,他就被我勸去收拾收拾了。沒想到他剛一走,就是你醒之前,又叫了兩聲他的名字。”


  若昭驀地抬頭看了嘴巴合不上的杜宇一眼。這是一雙透徹發亮的眼睛,隱隱的似乎還有些淚光,還有太多杜宇看不懂的情緒。那一瞬間的銳利明明是在威脅他不要亂說,隨後卻又如潮水般頃刻退去,好似在祈求他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甚至,還有點說不上來的委屈。


  不過他現在越來越討厭和長公主對視,大約是每次在她手下走不了幾個回合都要落敗。他現在覺得這個女人真可怕,和她對視一刻就想落荒而逃。


  “要不您好好歇著,我去看看宣王殿下還有多久過來?”


  杜宇起身向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事來一般。他回過頭來討好似的道:

  “要不長公主您和那位殺手好朋友先聯係一下?我怕剛一出門就平白無故遭遇不測了。”


  若昭倚在榻上,半眯著眼,好像還在回味杜宇剛剛說的話,那番世默一直守在她身邊的話。


  之前杜宇說李世默死了的時候,她確實嚇得不輕。但隻需片刻,哦,可能她在李世默的問題上稍微遲鈍一點,用了兩個片刻的時間,她就反應過來,杜宇花了那麽長的時間和李世默打交道,根本不可能殺了他。杜宇隻是想用宣王的死來詐她的底牌罷了,所以她也不介意借此機會,和杜宇開誠布公地聊聊。


  聊了這麽久,她還是忍不住想打擊一下杜宇的腦子:


  “怎麽說你蠢呢?剛剛那番話,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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