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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成都:威風八麵來

  尚方劍自然是真的,是李世默輾轉數州都沒有鬆手的東西。至於聖旨……確實是毀在劍門關戰火之中,現在請出的這份聖旨,是熟悉它的李世默親自監督偽造出來的。


  憑著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從言辭到用印,幾乎一模一樣,足可以假亂真。


  當然,偽造聖旨的事一旦被查出來,李世默多少個腦袋都不夠被砍的。


  可也還是那句話,他沒有退路,他背後的天師道攥著若昭的命正在虎視眈眈,他麵前的劍南道節度使府,更是一群隨時能撕了他的野狼。


  他的聲音,與絕大多數男性相比偏輕。這個輕,卻不是輕薄的輕,更確切地說,一種溫柔、耐心、平和。這個宣旨的聲音一旦有意放低下來,能聽見略帶沙質的磁性,仿佛在喉間低回共鳴。


  宣旨畢,公孫梟領旨謝恩之後帶著李世默一行人入城直奔節度使府。公孫梟在前方領路,關河和公孫致和緊跟其後,李世默還是安然坐在轎輦之中。


  他拉上車轎的窗簾,連同轎簾一並放下來,將自己鎖在一個密閉的小空間裏。


  如今看來,他和公孫梟麵上對劍門關一事閉口不提,兩人各自心裏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公孫梟定然對此事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他也並非毫無準備,一番說辭經過他和若昭這些天的打磨,差不多毫無破綻。而關鍵在於,這番說辭,要在怎樣一個場合和時機下說出去才稱之為合適。


  微風撩起李世默的窗簾,也把大街上的隻言片語帶入他的耳朵。


  “你們看見了嗎?那就是朝廷欽差……”


  “人家拉著簾子看不見呀!”


  “剛剛風吹開了,沒想到欽差這麽年輕好看。”


  ……


  夾道圍觀朝廷欽差的民眾把主街圍了個水泄不通。車架慢悠悠碾過青石板的路,一簾之隔的人聲鼎沸仿佛隔了很遠,還不如腳下車輪壓著鬆動的青石板咕嚕咕嚕的聲音來得真切。


  剛才的輕風掀起窗簾,李世默無意間掃過路邊一家客棧。


  同塵客棧。


  應當就是若昭之後被軟禁起來的地方。


  想到她,李世默的思緒微微陷入凝滯。


  她出發了嗎?到哪兒了?這些天她有沒有吃好睡好?

  想到這些,剛沉下氣來的李世默有些莫名的煩躁。


  好在節度使府不遠,過了北門正對的主街之後再七彎八拐一陣子便到了。


  麵上該走的禮數還是要到的,公孫梟候在府門前等著李世默下了車輦,簡單出言解釋道:

  “這便是節度使府,微臣早已命人收拾妥當用作黜陟使行轅,隨行欽差衛隊亦可一並住下。”


  李世默還是不冷不淡地頷首,“有勞了。”


  入了節度使府的正門,過了正堂方是後寢之地。主院正門緊閉,轉過回廊之際李世默抬起頭偷偷打量,主院中有一高台,或者更準確地說,類似於兩三層樓的高塔,約莫是在主院偏後的地方。公孫梟看到李世默在打量那座高台,向前邁著的步子不由加快。


  “別院已經給殿下收拾好了,請殿下將就著住下吧。”


  這般建築在富貴人家也不是什麽意外,李世默的宣王府上就有一處類似的高台,是他自己的藏書閣。過分打量並不妥當,他收回審視的目光,點頭致意道:


  “多謝。”


  安置是項大工程,不過就算是大工程也和做主子的李世默公孫梟無關。入了別院,關河指揮著一眾下人忙進忙出,兩人就在別院的正廳裏對坐著敘話。


  “致和,傻站著一邊做什麽,還不趕緊給殿下看茶?”


  公孫梟此語,大約是想長篇大論的架勢。李世默心下默默盤算,臉上倒是未露異色,小口小口啜飲公孫致和端來的茶水。


  “此茶乃我蜀中名茶,殿下可猜得幾分?”


  李世默垂眸,見杯中清可見底,茶葉似秀柳般舒展沉浮,碧綠湯汁中隱約可見白色的花骨朵兒,聞之茉香襲人。


  “本王才疏學淺,隻見得這茶湯碧綠,湯上浮著白雪點點。姑且大膽一猜,可是峨眉山的碧潭飄雪?”


  公孫梟拊掌,“殿下好眼力,這般茉莉花茶,殿下喝著可慣?”


  李世默不知公孫梟一個武將粗人出身,一開始和他嘮這些茶水作什麽。隻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道:“花香淡雅清麗,茶香淳厚可口,確實是好茶。”


  公孫梟哈哈大笑。


  “想來是什麽樣的人喜歡什麽樣的茶。還是你們長安來的會享清福,花花朵朵的,微臣隻覺得味道寡淡。”


  李世默微微挑眉,這是在諷刺他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沒些本事和手腕麽?

  不過他也不想在公孫梟眼前鋒芒畢露,隻是垂著眸子順著他的話道:“確實是了,本王在長安安逸慣了,什麽打打殺殺的大場麵也沒見過。如今入蜀說句不能為外人道的話,實在是迫不得已,隻盼著能早日回去交差。”


  公孫梟看著李世默文文弱弱的模樣,確實不像是裝的,心裏更放鬆了幾分,接著剛剛諷刺的勢頭道:

  “幾個月前驚聞殿下在劍門關遇襲,想必是嚇壞了。”


  埋首飲茶的李世默心弦一緊,終於開始說正事了?就著公孫梟暗諷他文弱的勢講出那一番說辭,倒也合適。


  他放下茶杯,剛剛還端著的不冷不熱的架子一下子丟得幹幹淨淨,好像突然聽到令人膽寒的事情便情不自禁露出怯懦的神色。他眉眼垂得更低,還故作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


  “公孫老將軍說的是了,本王確實嚇壞了。多虧欽差衛隊護衛得力,本王才撿了一條命。”


  “可微臣聽到的消息是,殿下在劍門關全軍覆沒。怎麽,”公孫梟端起自己麵前的那杯碧潭飄雪,隻是他自己不喝,又不輕不重地磕在桌子上。“過了三個月殿下又從漢州突然冒出來?”


  最後一句已經來意不善,好在李世默早有準備,他長歎一口氣。“說來難堪,本王覺得公孫老將軍是個好相與的人才敢和盤托出。


  “本王在劍門關遇到一群旗幟衣著不統一的亂民伏擊,倉皇之中一路追著他們從劍州到了綿州,最後又進了漢州的深山老林。”


  公孫梟暗忖,李世默雖然沒有明說,聽起來倒像是天師道的人幹的?


  “伏擊發生在劍門關前還是劍門關後?”


  “劍門關後。”


  這個問題到底是回答前還是後李世默和若昭杜宇商量了多次。回答“劍門關後”必然要把杜宇的心腹愛將,劍門關守將霍然牽涉其中。可若回答“劍門關前”,隻是戰場確實在劍門關之後,實地稍加驗看便不難戳穿這個謊言。


  果不其然,公孫梟提到了劍門關的守將。


  “這倒有趣了,殿下在劍門關後遇襲,怎麽不想著派人去劍門關求援呢?莫不是劍門關守將霍將軍敢拒絕欽差的求援?”


  “說來這就更慚愧了。”李世默難堪神色愈深,“當時本王哪想著這麽多,就想沿著這條路趕快跑。逃著逃著本王就想不對呀,那些起事的不過是些亂民,哪比得過神策軍精銳,便回過頭去追。不追倒還好,一追就跟著這些亂民進了深山,兜兜轉轉從綿州又繞到漢州,現在才到達。”


  窩囊廢。


  公孫梟聽完這番言辭之後迅速給李世默蓋上一個詞語。放著劍門關的求援不幹,偏要沒命地逃,好不容易逃了又要回過頭追。深山老林乃天師道的天下,放著陽關大道不走,偏要一時意氣和流民死磕,這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麽?

  他也不是沒懷疑李世默這番話的真偽,隻是如今這個局麵,似乎也就隻有這一個解釋能說得通?

  公孫梟心裏起起伏伏良久。又想到之前困惑的問題:

  “難道全軍覆沒的消息是……殿下傳回長安去的?”


  “是啊,當時本王就想深山老林和那些亂民交手,敵暗我明,實屬大忌。得叫他們認為本王全軍覆沒了,本王才敢放心大膽和他們鬥。”


  當然不是,是杜宇為挑起公孫梟和天師道戰火,又讓朝廷從中施壓才傳回去的。


  蠢。


  公孫梟心裏又給李世默蓋上一個詞語。為了蠅頭小利向長安朝廷傳遞假消息,丟了巴蜀的大局,不是蠢是什麽?

  公孫梟已然不太想繼續和這個窩囊廢且蠢的欽差王爺打交道了。果不其然剛剛城門口說什麽要等節度使親迎,真的隻是些花架子。


  不過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聽說欽差衛隊的副指揮使是神策軍中的萬俟同萬將軍,怎麽在衛隊中沒見到他?”


  萬俟同是張懷恩的人,公孫梟一早就打聽清楚了。他需要通過萬俟同知道張懷恩的打算,故有此問。


  聽到這句話,李世默泫然欲泣道:“萬將軍為護本王周全,不幸喪生於亂民之手。”


  如果說剛剛都是李世默睜眼說瞎話,萬俟同為護他周全死在劍門關設伏者手中,倒真是一句大實話。他確實死在杜宇手上。


  不過光說這些還不夠,李世默說罷還紅著眼睛拿袖子拭了拭淚,看得見慣沙場生死的公孫梟一陣惡心。


  這皇子的性子,當真是這麽軟的?


  這眼淚倒也不是假的。李世默假裝用袖子拭淚之時,突然神遊天外,真的會有人為萬俟同的死流淚麽?

  他和杜宇盼著他死,張懷恩和公孫梟不過是利用他那點忠心罷了。


  不知為何,剛剛還在遊刃有餘應對公孫梟一番詢問的李世默,神思飄到了九霄雲外。


  所謂政局,活生生的人也不過是某個縱橫交錯棋盤上的一粒棋子,一場兩方或多方對壘下頃刻間灰飛煙滅的塵埃。


  恍惚間,李世默已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麽,隻見公孫梟起身道:“殿下好生歇息吧,待到諸將齊聚,微臣再擺上大宴為殿下接風洗塵。”


  “等等!”李世默輕咳一聲,思緒瞬間又回到此刻步步險要的節度使府中,“公孫小將軍,本王有些話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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