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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成都:情有獨鍾

  節度使府後花園的涼亭中,李若昭和公孫致和相對而坐。


  “昨日夜宴本來打算敬公孫將軍一杯酒,今日以茶代酒,權且彌補昨夜的失敬,請公孫將軍見諒。”


  公孫致和聽聞此言臉上微微閃過一絲詫異。在節度使府的鬥爭中,他已經練就超乎尋常的敏銳和小心。他很快捕捉到若昭話中的信息——她不再稱呼他為“公孫二哥哥”,取而代之的是殊為客套的“公孫將軍”。


  更明顯的是,麵前這個小熙姑娘的聲線已經完全不同於夜宴上的軟糯,而是淡淡的,褪去所有旖旎的顏色,音調很低,比絕大多數女子都要低,低得他心裏莫名一涼。


  公孫致和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我感覺,現在我麵前的小熙姑娘,和宣王殿下麵前的,不太一樣?”


  若昭抿嘴輕笑,她目光看向涼亭外不遠處正在嬉鬧的公孫嘉禾和杜宇。日光融融,一男一女的歡笑是她入巴蜀以來聽到的最歡樂的聲音,如刺破終年不散的巴蜀煙瘴,春陽普照。


  李世默則是安安靜靜站在一邊,就在若昭決意親自應對公孫致和的時候,她曾低聲叮囑過他,“別離杜宇太近。”


  他正一字不落地貫徹她的意思,立身負手於矮木叢中,看似融入這幅畫裏卻又遊離之外。隻是在公孫嘉禾跑著跑著跌倒的時候,伸手把她扶起來。


  似是察覺看向他的目光,李世默微微轉頭向涼亭中的她看去,粲然一笑比她眼中一切光芒都要明亮澄澈而溫暖。


  若昭輕咳一聲,趁臉上紅暈滲出來之前趕緊轉回目前的茶局中。


  “人生在世,總要有些傍身之技。小女子生來殘弱,能得宣王殿下如此愛重,自然不僅僅隻有所謂撒嬌發嗲的本事。這個解釋,公孫將軍可還滿意?”


  “那這麽說來,小熙姑娘當真不止是宣王殿下的情人這般簡單了?”


  若昭端起茶杯,目光淺淺杯中落在蒙頂甘露幽幽散開的熱氣之上,不置可否。


  公孫致和自顧自地笑起來,“昨夜家父設宴,百般試探小熙姑娘的身份,小熙姑娘應付裕如而不露絲毫破綻。怎麽今天就迫不及待自己說出來了?不怕我告訴家父,宣王殿下可就危險了。”


  “不,你不會。”


  若昭放下手中上好的青瓷杯,蒙頂甘露,蜀中數一數二的名茶。所以這節度使府究竟有多大的財力絕不能看麵上的東西,越是細節之處越能見真相。公孫致和如此不得誌,尚能隨手以頂級品相的蒙頂甘露待客,那公孫梟平日的生活呢?


  “今日公孫將軍百般尋個機會想和宣王殿下聊聊,所為何事?小熙心裏不清楚,將軍心裏不清楚嗎?所謂窮則生變,人在走投無路之時,遇到可能的機會總想著試一試。將軍在節度使府究竟是怎樣的境遇,以至於到了生變的地步?從這個角度說,將軍也算有求於宣王殿下。我不給出一些回應,豈不是白白辜負了公孫將軍一番損耗的心力麽?”


  公孫致和既不承認也不反對,隻是輕笑道:


  “我竟從來不知,小熙姑娘的口才如此之好。”


  “多謝誇獎。”


  公孫致和臉上閃過一絲邪笑,“小熙姑娘生來殘了雙腿,宣王殿下還把姑娘當做寶貝,看來是床上功夫不行所以嘴上功夫好?”


  嗬,這倒是一語雙關。


  男人一個個都這樣麽?三句話離不開這些東西?


  昨夜公孫梟也是,今日公孫致和也是。


  和夜宴上故作羞紅了兩頰囁嚅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完全不同,今日的李若昭聽聞此言實在是麵不改色無動於衷。


  “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說這床笫之間的事吧,明明是男女皆樂在其中。可到了明麵上,男子總想著以這些東西羞辱女子,非要在口舌上逞一時之快。公孫將軍你說是不是?”


  不等公孫致和回應,若昭好整以暇繼續道:


  “公孫將軍說出這些話,無外乎想像昨夜令尊大人羞辱我一般再次羞辱我一遍。趁著小女子羞慚之際,好在接下來的談話中占著點上風。隻可惜,我實在沒有興趣再演一遍。隻怪公孫將軍實在沒什麽本事,想不出新招。也難怪——”


  若昭頓了頓,目光直直刺向對麵人的眼中。


  “你這一輩子,都隻配活在你父兄的陰影下。”


  最後一句聲音更低,低得一字一句剛好敲擊在公孫致和心上。雖是低,卻又輕描淡寫,仿佛茶餘飯後閑談一般不足掛齒。


  公孫致和似被戳中什麽難言的心病,心上紮紮實實一陣刺痛,連帶他渾身一顫,坐下握拳的手死命攥緊才不至於失態。他本想著像昨天父親一樣堵住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的嘴,哪能想到被她反將一軍?

  倒真是小看她了。


  公孫致和換了個策略,以退為進道:“你想知道什麽?”


  “公孫嘉禾和杜宇,”若昭換了個說法,“公孫嘉禾是令尊大人拴住杜宇的一條鎖鏈麽?”


  “應該是吧。”


  “什麽叫應該是?”


  “小熙姑娘剛剛也知道了,公孫嘉禾是十歲那年突然失心瘋的。很奇怪的是,杜宇第一次見嘉禾是在幾年後的節度使府,那時候嘉禾已經瘋掉。不知為什麽,從第一次見麵起,杜宇一直很護著她。”公孫致和頓了頓,“這件事,家父也想不通。”


  “他們之前見過?”


  “應該不會,嘉禾自出生就幾乎沒有踏出過節度使府。而那第一次見麵,就發生在這府中。”


  “那是杜宇第一次進節度使府嗎?”


  “不是,他曾入府與家父商量過要事。”


  “地點呢?前廳還是主院?”


  “都有。”


  一問一答幾個回合之後,就連公孫致和也忍不住笑了,“沒想到小熙姑娘竟讓如此關注這樣一個,嗯,情情愛愛的故事?”


  那是,事出有異必有鬼,若昭心下記住這個疑點,一貫雲淡風輕的麵上隻是順著公孫致和的疑問換了一個話頭。


  “到了後來,節度使大人認為此事可以大做文章,所以借此製衡杜宇。你們就不怕杜宇這些行為,都是為了讓你們放鬆警惕裝的麽?”


  “不是沒有過。然而事實上,自從把公孫嘉禾牢牢攥在手裏後,杜宇確實勤勉安分了許多。之前他討伐西南夷,曾經因為戰術布局之爭和家父多有爭執。而自從遇到嘉禾之後,就連讓他放棄西南的根基,遷往東北六州這樣的大事,杜宇一聲都沒吭。”


  “那你為何不挾持公孫嘉禾,從而令杜宇與你達成聯盟?”


  公孫致和第一次露出苦笑,“小熙姑娘以為我不想麽?正是因為嘉禾是牽製杜宇的王牌,家父對她的控製已經不能用嚴格二字來形容了。”


  他偏頭,指了指若昭從一進節度使府就注意到的主院那座高聳的塔樓。


  “你看見主院裏那座高台了麽?

  “那可不是家父用來藏寶的,那座高台,就是關押公孫嘉禾的地方。”


  若昭目光略過涼亭的飛簷,看向那一座如囚籠的塔樓,唯有頂樓的一圈窗戶可容天光照進。可以想見,對於這個能輕易操縱杜宇的砝碼,公孫梟定然不允許她出絲毫差錯。


  窗戶?對了,在他們初見之前,杜宇不止一次的來到過節度使府,公孫嘉禾完全可以從頂樓的窗戶看見他。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就算公孫嘉禾曾經透過窗戶見過杜宇,並不能解釋杜宇為何第一次見她便心生憐愛。


  難不成真的隻是可憐這個小女孩兒?

  可杜宇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可憐的女孩子這世道最不缺,他為何偏偏可憐一個公孫嘉禾以至於甘願被公孫梟拿捏,甚至不惜向仇敵下跪連尊嚴也不要了?

  還是解釋不通。


  “你跟我說說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吧。”


  “第一次?”公孫致和不由的輕笑,麵前這個小丫頭該不會真的以為,通過他的講述就能想清楚杜宇和公孫嘉禾的事吧。他和他父親這些親曆者都想不通,她又怎麽可能想通呢?


  罷了,大不了費點口舌,就當是向宣王拋出橄欖枝示好了。


  “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公孫嘉禾所住的高台封鎖還沒有如今這般嚴格。也就在杜宇和家父在主院議事時,公孫嘉禾突然從高台中跑了出來,像瘋了一般衝進主院的議事廳中。家父隻是介紹了嘉禾是他義妹,從小失心瘋了。杜宇卻當個寶一般把她護著,後來就有了樹上摘糖果這件事。”


  若昭不可思議,“就這麽簡單?”


  公孫致和看著麵前剛剛還淡定自若的女人突然吃驚,心下難得揚眉吐氣。他鬆快地點點頭。


  “就這麽簡單。”


  “第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兩三年前,哦,今年是隆平十二年了,那就是三年前。隆平九年。”


  “後來杜宇就像發瘋一般護著公孫嘉禾了?”


  公孫致和點頭,“確實是,發瘋一般。”


  “他們後來見麵多嗎?”


  “不多,杜宇本來就有自己的民事軍政要處理,自然不可能綿州益州兩頭跑。之前公孫嘉禾每十日便可出來放風一次,後來家父發現可以通過嘉禾轄製杜宇,便對嘉禾嚴密的控製,極少再讓她出那座高台,除了見杜宇以外。”


  若昭暗忖,確實不可能太多,畢竟杜宇還得跑漢州天師道呢。


  見小熙姑娘不說話,公孫致和又補充道:“每次見公孫嘉禾的前夜,杜宇都會在節度使府中宿下,昨夜最後算是我公孫家的家宴,杜宇卻能留下來也是這個原因。宣王殿下似乎對這個問題頗為感興趣,便當是末將送給宣王殿下的見麵禮。如何,小熙姑娘如此聰慧,可否想出些什麽?”


  若昭搖頭,確實想不通,也難得遇上她想不出所以然的事。


  尤其是把深情、專一等等諸如此類的詞語和杜宇聯係在一起的時候。


  “這件事,恐怕真得容小女子與宣王殿下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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