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成都:進退維艱
往後的幾日大都延續這樣的安排,李世默在公孫梟的陪同下見了一眾刺史和諸將,若昭則是每天都定時到後花園轉轉,希望能再找到一些助她解決此刻困境的思路。
直到在節度使府蹉跎度日到三月二十七,天天看到若昭在後花園涼亭眺望高台的公孫致和都忍不住多問兩句。
“小熙姑娘似乎對嘉禾很感興趣?”
“小熙一介女流,對其他事實在不感興趣。宣王殿下忙於政事,小熙不忍打擾,隻能四處瞎轉轉。看到這位姐姐可憐,忍不住想多陪陪她。”
若昭這一番話說得妥帖恭順,應付這些小場麵倒是從容自如。公孫致和挑不出什麽錯,卻突然反問道:
“小熙姑娘生於哪一年,怎麽如此篤定嘉禾年長於你?”
“公孫將軍何有此問?”
見若昭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公孫致和倒是從善如流,“問年齡不妥,小熙姑娘不願答便罷了。”
若昭心裏一杆秤權衡片刻,據實答道:
“實不相瞞,小熙生於承光二十二年四月,嘉禾呢?”
“說來倒是很巧,嘉禾與小熙姑娘同歲,隻是比小熙姑娘小一個月罷了。”
“既是妹妹,那小熙更應多多關心這個可憐的丫頭。”
公孫致和聽到此言淡淡哂笑道:“隻怕小熙姑娘要失算了,除了杜宇,沒人能把她從高台裏放出來。”
不一定,之前公孫嘉禾從上麵扔東西下來差點砸到公孫致遠,他不就把公孫嘉禾從高台上硬生生地拖下來打了一頓麽?
此事事發之時恰逢公孫致和不在府內,加之她與公孫致遠有約,互相保密,公孫致和自然不知道。她也不多說,隻是順著他的話問道:
“杜將軍最近不在節度使府麽?”
“大約是回自己的轄地了。”
也不一定,若昭大致能猜出,杜宇此刻最有可能在漢州天師道,正和那淩虛道人商量揮兵益州的策略。
這話當然她也不會多說,她隻是不動聲色接著問道:“杜將軍能把她從高台裏放出來?這句話怎麽說?”
“杜宇每次來,都會站在高台下大喊一聲‘嘉禾,杜哥哥來了’,嘉禾聽到之後便會興衝衝地跑下來。高台下的守衛知道來者是杜宇便不會攔著嘉禾,由著她跑出去。”
每日都是這般,節度使府的主院她進不去,前廳和後衛她也進不去。唯有在這後花園中兜兜轉轉,偶爾打聽到一點邊角廢料,卻對終局於事無補。
和若昭終日似無頭的蒼蠅那般轉來轉去不同,李世默這些時日應付各位刺史,牛鬼蛇神什麽人物都見識個遍。油嘴滑舌顧左右而言他者有之,一問到正事便之乎者也滔滔不絕一通治民養民的空泛道理者有之,更有甚者,未等李世默稍稍嚇唬嚇唬他,便哭天搶地說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求欽差給一條活路。
這都是些什麽人!
相比而言,他竟然感覺當初把他騙得團團轉的孫望之,也就是杜宇,都變得麵目可親起來。
公孫梟在旁喝茶看戲,儼然等著李世默開口求他當救世主。李世默自然不能如他所願,雖不能像之前對付雅州刺史那般耍那麽多小心思,十幾日來端坐上方,也修得一副任下麵的人如何演戲,他自明月清風巋然不動的姿態。
每到夜間是他與若昭互相探討精益的時候,兩人一人趴在榻上,一人抱膝坐在地上。他幾乎事無巨細地將白日的情景與她一一道來。若昭或思忖,或指出他處理的缺漏之處,或與他純粹探討吏治民生。
每每說到最後,李世默總是幽幽一歎。
“天下苦惡吏久矣。”
“朝廷綱紀廢弛,往往是這些活在中間的人最遊刃有餘。居廟堂之高易被這些人閉塞耳目,難識民生之苦。處卑濕之底卻又深受這些人的敲剝荼毒,求助無門無處可訴。”
“如有心整頓吏治,有何良方?”
“道之以禮齊之以刑,治民治吏無外乎於此。正科舉以清其源,明律法以肅其奸,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沒有一處是容易的。”
李世默再歎,“我在想,有沒有可能設監察巡視之官,以固定的製度,取代現有的使職差遣?”
“使職差遣,臨時任事,事罷複命,是分化,亦是製衡。而你這個想法,先賢未嚐沒有。昔者漢孝武帝設十三州刺史用以監察,久而久之,也逃不過刺史與地方各郡縣勾結,官官相護以至地方做大的局麵。”
若昭也跟著歎氣,“那是因為,察吏治,察的是吏,歸根到底治的是人。從古至今,沒有任何一個製度能一勞永逸,讓子孫後代能高枕無憂永享萬年。唯有為君者勤勉勤勉再勤勉,孜孜不倦肅查奸小,方能維持朝政清明。”
李世默默然良久,那樣的沉默,讓若昭都覺得對這個本來天高雲淡的少年太過殘忍。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輕鬆的語氣道:
“放心啦,這些責任你也不用全部攬在身上,會有幫手出現的。”
“倒不是怕苦怕累,我是想……”李世默話鋒一轉,“因為這些天我確實顯現出來者不善的意味,公孫梟開始有點防著我了。今日我有意試探想出成都城去益州下轄各縣轉轉,被他拒絕了。”
“你擔心他開始有意軟禁我們?”
李世默點點頭。
“今日我也是來和你說這件事的。這些天我在節度使府四處活動,能獲得的消息有限。所以在你回來之前我私下見了血魄,麻煩她通知虞讓一聲,明日我要出節度使府見虞讓。”
“明日?能出得去嗎?”
“超過五成的把握就值得一試。”若昭叮囑他道,“此事後續會比較麻煩,如果不想變得更麻煩,你就千萬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此事隻要不把你牽扯進來,我就有辦法自己解決。”
“這……”
“你不相信我?”
“這倒不是……”
若昭枕著一隻手肘側麵看著他,她確實瞞了他不少事。不過這件事還好,沒有特別瞞著他的需要,目光便也坦然清澈如水。
“你總覺得此事與你有關,不願讓我一個人犯險。我聽你的,該麻煩你的時候我絕不客氣。隻是……此事,確實我一個人處理更方便。”
李世默抱膝垂眸,細密的眼睫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和他略帶青黑的眼底交疊成更深的疲憊。
“好。”
大約是真的累了,每日雷打不動的夜聊之後李世默入睡很快。夜色漸濃,若昭趴在榻上偷偷冒出半個腦袋打量著安然躺在地上的李世默。她從未見過他的睡顏,沉凝如玉山將崩,微豁的窗外湧入一絲涼意,拂了他額上一縷亂發,又肅肅如鬆下風。
即使是睡著了,褪去他一笑帶來的所有溫意,他的眉峰微微蹙起,在一張安和的臉上,叫人看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