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公孫:生辰無宴(下)
若昭無比迅速熟練地挑起那一根咬斷的麵條塞進嘴裏。
一副……
“隻要我接上得夠快,是不是就可以假裝沒有斷過?”的樣子。
咬斷麵條雖是無意,若昭也自知此舉頗有些拂了麵前這人的一番心意,她埋頭無比專注地吸溜著嘴裏的麵條,盡量、努力地裝作若無其事。
李世默頗為無語地看著麵前這一幕,她飛快夾起斷麵塞進嘴裏的小動作,自然也一個不差地落到他的眼裏。
“慢點吃,小心噎著了。
“咬斷了也不要緊,長壽麵雖寓意長壽,健康長壽看似天定,亦非人為不可努力。”
你這早產落下的病根子,隻要慢慢養,我來養,總能養好的。
後麵的話李世默沒好意思說出口,隻是溫溫地注視她。埋首吸著麵條的小丫頭隻給他留下一個頂著濃密發髻的腦袋,和一吸溜一吸溜飛快消失在她嘴中的麵條。
“喏,我一口氣吃完了,你看。”
若昭邀功似的把碗推到他麵前,笑得眉眼彎彎,唇上還沾著亮晶晶的湯漬。對上李世默饒有興致,以至於在昏黃光線中灼灼的目光,一向非常有底氣,刀架在脖子上也很有底氣的若昭,難得羞赧垂下頭,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和著碗裏的湯水。
“這次謝謝你了,後廚那地方,你去不太合適,以後……就不要下廚了。”
李世默抿嘴輕笑,她一手托著腮,一手無所事事地攪著碗裏湯水的模樣,甚是有趣,連帶唇上沾著的湯漬也是有趣的。心念一動,嘴巴比腦子還快地吐出一句話。
“放心,因為你才下廚,其他人不會。”
嗯?
世默……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若昭本就紅暈未褪的臉迅速再一次迅速泛起紅來。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她頓了頓,腦子飛速旋轉之際終於想起一個合適的句子——
“君子遠庖廚。”
“孟老夫子說的可是,‘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也。’”李世默煞有介事地盯著她筷子下的白瓷碗,“明明知道,少來斷章取義。你吃得那麽素,就是想讓我見禽獸也難。”
若昭吃得少,每頓都很少,又很素,這件事這些日子朝夕相處李世默早就知道了。她平常要是餓,多半都是拿甜點墊巴墊巴。有時候李世默也不明白,她到底是吃不下,還是貪嘴留著肚子吃甜點。
“我……”
若昭放下攪著湯水的筷子,雙手托腮的模樣有點悶悶的。她垂下眸子,視線順著桌案漫無目的地遊走。
怎麽解釋呢?
好像把自己笨拙不堪的生活展現給他看,總有些難堪,像討人可憐一般。
更何況是他。
哪個小姑娘不希望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展現最美好的一麵,又有哪個小姑娘願意把自己最不堪的事說給心尖上的人聽?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是刀槍不入,在李世默麵前,終究還是做不到那般灑脫。
吞吞吐吐半晌,她最終換了個輕描淡寫的說法。
“我,吃得太多或者太葷腥就會,不太方便……”
“嗯?什麽意思?”
“就……我不是從小腿就廢了嘛,尋常人吃喝拉撒這些事,對我而言,就很不方便。風吟跟我差不多大,阿瀾姐比我大不了多少。都是一般大的姑娘,這些年照顧我已經辛苦了,能少麻煩些就少麻煩些吧。”
若昭已經竭盡所能解釋得稀鬆平常,但寥寥數語,已經足夠在李世默心中掀起狂風巨浪。他順著她的描述幻想了她二十一年來的生活,比如,她每日的吃飯,每日洗漱,甚至每日如廁出恭,每日從輪椅爬到榻上睡覺,都是怎樣經曆的?
他驟然想起十幾日之前,他抱著枕衾從耳房出來,就看到她把自己從輪椅上摔到地上,然後再從地上,依靠兩隻細胳膊,把自己的身體拉扯著撐上床榻。
那個畫麵,曾經一度讓他心悸良久。
以後,我照顧你,好不好?
可是這話他不能說,就算已經下定的決心,也正因為他已經下定了決心,所以他不能說。
那換個說法。
“之前,你是不是答應過我,等到巴蜀事定回長安之後,你會想辦法,搬到宣王府住?”
確有其事,就在今年初,李世默剛拆穿她的身份不久,為今後請教方便,便請她去宣王府住。她當時沒忍住,答應他會想想辦法。
話題轉換太過突然,若昭托著腦袋眨眨眼,這哪兒跟哪兒?
“是……是啊。”
好,那就好,到時候我一定好好照顧你。
李世默暗暗許諾,麵上倒是努力裝作一副雲淡風輕。
“你是不是要感謝我今晚做的長壽麵。”
這又是哪兒跟哪?
往常他們聊天,所聊無非長安政局,世家背景,黨派紛爭,外加如今大唐各藩鎮局勢,這些事李世默不熟,向來都是若昭主導。哪一次變成這樣,自己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若昭張嘴,想著怎麽也要底氣十足一點,話說出口還是支支吾吾。
“是……是啊。”
“那今年,我的生日,你也要給我準備一份禮物的,對吧?”
李世默難得也彎下腰來,矮幾對於跪坐著的他的身高而言,確實太矮。他向前湊近了些,眉眼皆是笑意。
這是自然。
往年他們倆明麵上不算熟。李世默的生辰輪不到她這個做姑母的送禮物,去年風波莊莊主的身份,送生辰禮物,似乎也不太說得過去?
如今確實大不同了。
若昭順著李世默的話想了想,他是哪天生日來著的?
李世默的一切若昭都很熟悉,連同他的生日,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隻是時至今日再想起這個日子,想著想著,她的臉再一次,很不爭氣地紅了。
李世默的生日在——
七月初七。
七夕節啊!
都說七夕生的孩子,最是情長意重。那些年在雲山,她不是沒幻想過偷偷給他塞生日禮物,就當是七夕節偷偷送他的東西,全當給那些千回百轉的心思一個出口。
可她不能啊,說不清,道不明的禮物,平添些許羈絆,也是平添的麻煩。不如一開始他們就不認識,風波莊莊主是莊主,長公主是長公主。兩個人,兩條全然不相交的軌跡。
所以後來,再多起起伏伏的少女心思,一汪冰淩碎裂迸發了的一江春水,也被日複一日的掙紮折磨勾心鬥角磨成了長流,長流似逝川。
“到底送不送?”
見她許久不說話,李世默又向前湊近了些。笑意更深,以至於像個小孩兒撒嬌賴皮要糖果一般,盯著若昭堪稱千變萬化精彩絕倫的表情。
“送……當然送。”若昭硬扯出一個笑容,“你都給我做長壽麵了。當然要送。”
“那好,你可別忘了。”李世默臉上終於帶上了奸計得逞的笑意,“我的生日是七月初七。那個時候不出意外,你肯定在宣王府。那天,我等你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