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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歸京:明月樓話(三)

  不知是否觸及年少傷心事,在座的四人皆是一片沉默。


  “之後呢?”


  “沒有異常。”


  月汐是個很謹慎的人,一片突厥文的殘片都能引起她的警覺,那除此之前,沒有異常就是沒有異常。或者說,子衿做的足夠巧妙,甚至從未動手過。


  可這也就意味著,從她本人身上,找不到任何能夠推進的線索。


  “既然全然找不到因果緣由,那我們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輪椅上的女子麵色肅寒,“假如,子衿將她在明月樓裏看到的一切上報給了幕後的人,她接觸到的哪些事,與我們的謀劃相關?”


  端起的茶杯還未放下,始終微笑著的卓圭,麵色突然一凝。


  “沈青綰。”


  若昭的眉心跳了跳。


  如今最得聖寵的宛嬪沈青綰,不過是那個叫青兒的小丫頭的化名。當初她頗得聖寵的一手琴技,就是子衿手把手教的。


  而沈青綰入宮的主要任務,就是埋在麗德妃成為一顆釘子。


  但偏偏她任務的主要對象,麗德妃,阿史那華妍——


  恰好也是西突厥人。


  如果說子衿所習的突厥文,指向了她與西突厥的關係。那麽她背後的人,又和麗德妃是怎樣的關係?

  如果子衿就是麗德妃的人,或者,與他們最近排查的西突厥奸細有關,那麗德妃、敬王,又有多大可能性知道了沈青綰的身份?


  “子衿,可能與二十多年前,阿史那氏帶入長安城的那批奸細有關嗎?”


  “可能性不大,”卓圭應了一聲,“那批奸細入長安,是二十多年前。子衿今年十九,時間對不上。除非那批奸細二十多年來,一直在培養後人。”


  偌大的屋子,四個人,月汐如非必要絕不說話。蕭嵐則是自進屋子後,除了解釋了一句為何不與嫂子同來明月樓以外,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直到若昭直言相問。


  “雲淵,二十多年前,阿史那氏埋在長安城的西突厥奸細,你究竟查到了多少?”


  回應她的是一聲清脆的落子聲,棋子叩在棋盤上,裂冰破淩的聲音仿佛暴露了執棋者的某種情緒。


  讓她噎了半晌,許久才開口。


  “我知道你是想讓我放心,我也知道你自有主見,這件事處理起來不難。但我現在也實需這方麵的消息。我不知,便要瞎猜,白白損耗心力,”


  一想到又要在蕭嵐麵前裝可憐,若昭頓了頓,才硬著頭皮道。


  “身體有些吃不消。”


  他最怕她說這件事,若昭總覺得拿自己掐他的軟肋,實在卑劣。


  卻不得不這麽做。


  罷了罷了,反正自己是個爛到根子裏的爛人。


  若昭這頭胡亂想著,那頭蕭嵐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啞。


  “不是不說,隻是,事涉家事……”


  他雖看不慣父親當年留下的爛攤子,更不認同父親的選擇。但蕭嵐這些年接受的教育,實在不允許他把家事掰開了給眾人展覽。在場除了若昭,算自家人,其餘的,他暫且還做不到。


  “既然如此,卓某也有要事,先行告辭一步。”卓圭善察言觀色,起身衝著窗邊月汐溫溫一笑,“想必明月樓中事務繁忙,月姑娘也分身乏術?”


  “嗯。”


  月汐淡淡應了一聲,便跟著卓圭出去了。


  空空蕩蕩的屋子茶香還未散去,隻剩下倚在輪椅上的若昭,和始終對著棋盤沒挪窩的蕭嵐。


  “過來弈一局?”


  若昭瞄了一眼棋盤上已經縱橫錯雜的黑白,“算了算了,我們倆弈棋總有分歧。”


  “這次我們試試,天元之局?”


  天元之局……


  俗話稱“金角銀邊草肚皮”,圍棋對弈,勝負由雙方所圍地域的多少決定。四角一子圍空最多,邊次之,中腹再次,故有此諺。


  至於天元之局,落子在中腹之中,該是多走無可走,才能鋌而走險選擇此路?

  “如果順利,說不定我們不用走天元之局。”若昭笑,笑得粲然而刺眼,“這些時日我們總有天元之爭,歸根到底,天元局過險,勝算不大,你又……擔心我撐不下來。如果我們把手頭上的事處理好,說不定,就不存在這種風險了?”


  蕭嵐也笑,很是無奈。


  “你總拿我有辦法。”


  若昭也笑,“你總給我辦法拿。”


  “行了,別打啞謎了。”蕭嵐從那局棋前起身,立在窗邊伸了伸懶腰,實在通泰。


  “關於西突厥的奸細,你知道多少?節省時間,你知道的事,我就不解釋了。”


  “事情從薛家那個案子說起。當我複盤整個案子的時候,發現,麗德妃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著實關鍵。”


  聽到“薛家”二字,蕭嵐眼神暗了暗。


  複盤薛家的案子。


  又是為誰複盤呢?

  答案太過於顯而易見。蕭嵐盯著她,沒說話,繼續聽她說。


  “隆平九年五月,薛家的案子在關鍵的時候,好巧不巧,西突厥一隻小隊犯邊,當時蕭關守將馮征在抓獲的俘虜中,搜到了薛家薛驍敬將軍與必勒格可汗溝通的信件。可以說,幾乎是西突厥的人上趕著,把置薛家於死地的證據送到長安。而當時,薛家一直是長安朝廷內部討論的案子,甚至當時連遠在江南的宣王殿下都未曾聽到風聲。所以,我懷疑,麗德妃,始終和西突厥牙帳有聯係。”


  若昭飲了口茶,潤潤喉嚨,又道。


  “薛家出事,麗德妃不敢說是最大的獲益者,但至少可以列入前三。太子正妃薛瓊自盡,皇兄失去了製約太子背後勢力的最好砝碼,隻能抬出一個敬王與太子製衡。宣王殿下因為曾與薛家有婚約,幾乎也被踢出奪嫡的行列。”


  蕭嵐輕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我是問,西突厥的奸細,不是薛家。”


  她這般為薛家說話,所為究竟是誰?

  蕭嵐不願去想,有些膈應。


  薛家是長在宣王李世默心頭的一根刺,她總是下意識來回思忖這個案子的前因後果。想多了免不了多說,說起來就跟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絕。


  “這就來說,”若昭巧笑,“你知道,那時我脫不開身。這些事,都是我後來查出來的。”


  那時脫不開身,若昭沒有明說,蕭嵐也明白。


  那是因為隆平九年五月,剛好也是若昭的夫君,蕭嵐的大哥蕭屹去世的那月。作為遺孀,她需得身披最粗的生麻布,且斷處不縫邊的斬衰,在蕭府守足三年喪禮。如果不是因為她身體經不住,在守到第五個月的時候,直接暈了過去,也不會有皇帝陛下下旨特許長公主回雲山休養。


  隻是第五個月她出府之後,長安朝廷已然大變,隆平五月至九月,五個月間,爆發了自隆平元年李若旻登基以來最大的政治變局——


  百年望族龍門薛氏覆滅,五服之內,三百九十一口人,未滿十歲者罰充奴婢,餘者抄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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