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東陽:一言定局
當然不過分,太有道理了。
李世訓沉聲繃著臉瞟了一眼身側一並跪著的寧妃娘娘,沒再說話。
氣氛一再變得微妙,有心人不由順著寧妃這句話多想,一介伏法的罪臣都有資格討個旨,說什麽讓在場人稍安片刻雲雲——
誰許他如此囂張的?
陳太後的鳳眸微挑,看向站在一旁的皇上。
反倒是引得這番異動的寧妃頗為淡然,她依舊保持著埋首請旨的姿勢,好像周遭的一切與她無關一般。
皇上的目光掃過殿中諸位一圈,燈火映得他的臉有些不明所以,他道:“你說便是。”
“謝陛下。”
寧妃微微頷首。
“回陛下的話,確實是臣妾出麵拜托關將軍出手,和郡主呼救無關。關將軍之所以一開始並無直言,實在是……”
她俯身而下,和李世訓一般大拜叩首。
“請陛下恕罪,是臣妾請求關將軍這麽說的。”
“為何?”
寧妃至始至終都未抬頭直視陛下的目光,她雙手交疊穩穩置於膝上,眉目和順,和麗德妃滿頭珠翠相比,頭上一隻銀簪,顯得溫婉而謙恭。
“眾所周知,北衙禁軍乃陛下親掌,說是陛下最為信任之人也不為過。如今為保郡主安危,臣妾私自請北衙禁軍出麵,已是鑄成大錯,臣妾亦無可推諉,請陛下恕罪。”
說罷,她便沉默下來,不再多說一句話。沉默太久以至於皇上都有些詫異。
“沒了?”
“嗯?”忽地被陛下問起話,寧妃下意識抬頭,又趕緊無比恭順地埋首答道,“是,臣妾沒有要說的了。”
這就沒了?
李世訓埋著腦袋眨眨眼,不解釋一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麽?
這是個什麽套路?
來不及了,沒有人點破這個謎團,他就沒辦法轉移陛下注意。一想到這兒,李世訓插了句嘴道:
“寧妃娘娘又是從何處得知的呢?”
寧妃聞聲一再向著身側的李世訓望去,偏偏頭,看似很是不解,就差說——
不是叫你閉嘴的麽?
陳太後坐在主位,把下方看得一清二楚。李世訓心態不穩,有意製造疑點引導陛下。寧妃倒像是個懂事的,比當年華貴妃蘇念清懂事。她冷哼一聲,打算時刻準備下場再添把火。
這時候還是得皇上來發話,“說吧,朕也想知道,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陛下問話寧妃才盈盈再拜道,“這件事……
“是皇後娘娘對臣妾說的。”
“皇後?”
驟然響起兩個字讓皇上想起來,似是之前派人去正陽宮請皇後過來一趟。他遠望了一眼沉沉夜幕,通明的燈火照得碧空星子黯淡。
“皇後還沒過來嗎?”
一旁的夏公公忙道,“剛派人去請了,皇後說身體不適,不太方便。”
寧妃埋首,嘴角淺笑。
“臣妾還繼續說麽?”
“說。”
“回陛下的話,今夜戌時三刻,臣妾收拾收拾準備睡下的時候,皇後和太子前來清泉宮,說是東陽郡主在斂芳宮有難,讓臣妾過去相幫。”
“她讓你過去你便過去了?”
“是。”寧妃頷首,至始至終低眉溫順,“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她讓臣妾做什麽,必然有娘娘站在後宮之主的位置上,臣妾所不能及的考量。既是為這後宮安寧,臣妾照做便是了。
“再說——”
寧妃抬眸,環顧四周一眾林林總總形形色色人等。迷離燈火下,人影錯雜如鬼魅。
“其實母後和陛下,以及在座的姐妹,心裏都有一杆秤。東陽郡主的異母兄長,正是劍南道西川節度使公孫將軍。公孫將軍看重其妹,此事想必大家都清楚。一旦郡主在長安有恙,公孫將軍在成都生出些許不滿,平白汙了聖上的清明,負了聖上的疼惜郡主的一番苦心,致使君臣生隙,臣工不和。
“更何況,劍南道西川節,鎮守成都天府,扼一方重鎮而佑一方百姓。一旦公孫將軍因此生貳心,走子午穀一線,兵鋒可直抵長安。到時候生靈塗炭,家國不寧,得到好處的又是誰?”
又是誰?
作為曾經西突厥公主的麗德妃阿史那華妍,心裏一涼。
卻隻聽得寧妃毫無停頓之意再道:“事關我李唐江山的安定,但凡有半點牽扯,便絕不是小事。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臣妾也不得不去看看,萬一呢?”
寧妃最後一拜,五體投地而虔誠至極。
“此事過重,臣妾賭不起。為何就有人,因為一時貪慕郡主風華,而將我李唐江山至於炭烤之上呢?”
這個“有人”是誰,在場人都心知肚明。
今夜一場戲,所有明人都在說暗話,所謂東陽郡主的清白,在這些人眼中,不過是能不能換來劍南道西川節度使的支持。如今反倒是寧妃,字字誠懇,重若千鈞,將其中利害關係掰碎了,攤開手來看,無疑給在場每一個人都敲上一記鍾。
黨爭又如何?不過是關在長安城裏的人玩的遊戲。放在危若累卵的李唐神器麵前,實在不值一提。
陛下,如果為了一時意氣,為了所謂平衡之道,而失了大局,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寧妃跪在重華宮主殿的中央,始終低眉順目。周遭如水的暗潮湧動,她似是置若罔聞。
“至於為何要拜托關將軍,請陛下容臣妾細稟。”
掰扯清上一個道理之後,她又從容不迫,遊刃有餘道:“關將軍護送郡主自成都抵京,想來也有些情誼。今晚又適逢關將軍夜值,郡主危難之際,挺身而出該是不難的。”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寧妃一席話,已經提前終結了整場撲朔迷離的局勢。至於李世訓事先一開始言之鑿鑿的疑點謎團,在國家重器麵前,早已變得輕如鴻毛。
最喜不自勝的是陳太後。她原本以為衛皇後下藥一事一旦被翻出來,波及正陽宮和太子,又失了和劍南道西川節度使示好的可能。但歸根結底,太子是沒有邁出那一步的,加上向清泉宮報信,或多或少也算是救了郡主,向巴蜀的公孫杜宇賣個人情,合情合理。
想到這兒,原本緊繃著一根弦的陳太後鬆了一口氣,她挑眉,沾沾自喜。
“敬王還有什麽要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