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盛夏:正當艱難時
隆平五年夏五月,雲山,熙寧長公主行宮。
“秦太醫不是說了今天會有大夫過來麽?”雪瀾立在主屋的門口,東張西望著,“怎麽還沒到?”
雲山難得雲開霧散,高遠的天宇下翠色山峰綿亙如城。
和寧靜的遠山相反,行宮裏早已一片雞飛狗跳。
“阿瀾姐,”風吟急匆匆從主屋裏出來,轉手還不忘合上房門,把院中的兵荒馬亂隔絕在一室清寂之外。
“怎麽辦,我感覺殿下快不行了。”
“說什麽話呢?”雪瀾瞪了那個小丫頭一眼,“別急,太醫院的人應該馬上就到。”
前些時日,太醫院院首秦太醫曾修書一封長公主,說要把自己的得意弟子派來,以後專為長公主診治。算算時日,今日應該差不多到了。
“可……”風吟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門,壓低聲音,“隻是來個月事而已,殿下差點疼得暈過去,月月都是這樣。你我也有這樣的經曆,也沒有疼成這個樣子,該不會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吧?”
雪瀾穩重,眉目之間鬱色雖更深,卻也隻能安撫著風吟的肩膀,“我去看看殿下,你在這兒等大夫。”
滿屋死寂。
除了一個極輕極壓抑的呼吸聲。
雪瀾不止一次感慨,她家殿下這輩子究竟遭了什麽孽,每日每夜都要遭受這樣的折磨。可即使疼得冷汗直流,她也始終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這廂躡手躡腳想著,那頭忽地一聲。
“阿瀾姐。”
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小人,掀了掀眼皮,又有氣無力地閉上。
“我是不是特別沒用啊,你們都說,”大概說句話都費勁,若昭喘了口氣,言語的聲音也淹沒在氣聲中,“這是每一個女子都會經曆的。所有人都會經曆的事,隻有我一個人,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一月不過三十日,六七日葵水,六七日風寒,六七日心悸失眠,六七日脾胃不調。”她微微偏了偏眸子,麵色比紙還白,唇瓣也是白的,“阿瀾姐,你說,我這人生,還不如死了。”
雪瀾湊近了幾步,蹲在若昭的榻邊。
“殿下千萬別這麽說,秦太醫說的大夫……”
“砰——”
房門突然被撞開。原本夏日的風算不得涼,房門大開的一瞬間,竟有颯颯寒風的錯覺。
雪瀾還未來得及嗬斥“殿下還歇著是誰大膽無禮”雲雲,一個風風火火影子殺將進來,攪得屋內原本凝重的氣氛一時躁動翻滾。
“病人在哪兒,我看看,隻要沒死就有辦法。”
風吟跟在身後小碎步追了進來。
“對不起阿瀾姐,我跟她說了情況之後沒攔住……”
“別吵。”
一隻指如削蔥根的手示意風吟閉嘴。
雪瀾順著聲音定睛一看,竟是一個麵容極其年輕的女子。雖然頭上像模像樣地戴著簪導束發,一副遊學士子的做派,唯有纖細的腰身和隨著不平靜的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脯,顯示出了這個人的女兒身。
她忙在一旁行禮。
“敢問是,院首秦太醫的……”
那隻手再一次舉了起來,示意雪瀾閉嘴。
“花語。”她另一隻手握住若昭有氣無力的手腕,凝神盯著病榻上那人的麵容。神情專注,目不斜視,“我師父讓我過來的,說是治好這個病人,才算出山。”
知道這人就是她們等的大夫,雪瀾輕輕扯了一把風吟,兩人忙福了福身,唯恐擾了這尊大佛醫治她們殿下,聲音輕如蚊蚋。
“殿下就拜托花大夫您了。”
花語坐在塌邊,隨身背著的藥箱還沒來得及放下,微握住若昭的手腕,指尖輕輕扶在脈搏處,許久才起身,斂容,問躺著的那人。
“你今年多大?”
“十四。”
雪瀾在一旁垂手替若昭答道。
花語又仔仔細細打量了若昭的麵色,才發出嘖嘖的感慨。
“別說十四歲,四十歲的人脈象都比你健康。”
若昭躺在榻上,默不作聲地閉上了眼。
“花大夫這……”
雪瀾拉著風吟,忙追上前。
“我直言說了,”起身之後,似是不忍,花語實在感慨,又望了一眼躺在榻上,明明花季一般,又著實風燭殘年的少女。
“她這身子骨,基本上已經被掏空了。而且,”她抬頭,打量著規規矩矩候在身邊的風吟雪瀾,“你們倆秋冬之季,是沒有給她做好保暖麽?夏日暑熱,她的身體都偏寒,每月葵水到來,疼不死她就怪了。”
雪瀾扯著風吟的袖子,垂眸不敢說話。
“花姑娘,”
雖然先前閉著眼,該聽到的話一字不落聽了個清。她勉強轉頭,看向那個挎著藥箱的女子。
“阿瀾姐和風丫頭照顧得很好,秋冬時節我並不覺得冷。還可能,有別的原因麽?”
“那就是你的飲食和用藥有問題。”花語轉向雪瀾,頗為幹練,“這樣,我先看看藥方,再檢查一下藥的情況。”
這廂開完一張補氣血的方子,雪瀾把自安和元年以來所有的藥方理了理,給花語送過去。
花語雖然……不那麽禮貌,但辦事倒是一等一地靠譜。午飯尚未來得及用,就一股腦紮到書房裏,一頁一頁翻看這些年長公主殿下吃的藥方。
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麽,雪瀾端了杯茶,站在門口稍踟躕。
聽說這小姑娘才十七歲,秦太醫來信中對其讚不絕口,極為精通草藥之學,想來自古英雄出少年。
不對,少女。
雪瀾想著,跟她的兩位主子一樣。義寧長公主和熙寧長公主。
她輕聲叩了叩門。
“花姑娘,可是有什麽發現?”
花語從一遝藥方裏抬起頭來,
“沒什麽問題,有一部分是我師父開的,很準。阿瀾姐,”
花語頓了頓,大概是想起來,師父叮囑過她,要懂禮。便換了一副乖巧樣子。
“帶我去看看長公主殿下的藥吧,從藥汁到藥渣,我總覺著有些問題,要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