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龍門:汙點
轉過回廊,薛珩快步向前,兩側翠柏織成碧綠的錦障,映得長廊一片蓊蓊鬱鬱,一如李世默第一次步入薛府的盛夏。
“子琤兄是大孝子,”繞過幾個轉角,李世默立在岔路口,看向涼風堂的方向,“不去拜訪永安郡主麽?”
隔著陰影交疊投下的長廊,薛珩擰身,忙拱手拜道:
“多謝殿下掛懷,母親睡下了。”
睡下了?
薛珩派人過來請他是辰時二刻,如今估摸著剛入巳時。以他上次前來拜訪的時候對永安郡主的了解,為人古板又極講規矩,於情於理,都不該這個時候睡下。
見李世默並不完全相信,薛珩一再拱手道:
“母親近日精神欠佳,白日也要睡上一會兒,倒讓殿下擔憂了。”
這樣?也說得過去。
李世默略一沉吟,跟上薛珩的步伐,與他並肩。
“叫人看過了嗎?”
薛珩拜得愈發惶恐,“老毛病了,母親體恤下人和我們做晚輩的,說是不麻煩。”
到了薛珩的院中,他一邊屏退下人,吩咐守好院子,不許外人進來,一邊帶著李世默往主臥走。蹲在書架邊,扳下機關掣,又和往常一樣挪開花盆,在地上摸索一塊凹陷,稍稍用力,木板揭開,一個三尺見方的入口赫然出現在眼前。
“這就是了。”
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地道,發出某種誘惑人心的光。
李世默抬腿欲走。
薛珩攔在他麵前。
“此子畢竟是個逃犯,還是臣先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側著身步入地道,不足一丈見方的空間勉強能站直身子,兩盞油燈一左一右,孤零零地立在角落,時而跳動,相互搖曳,竟有煌煌之感。
地下室的正中間盤腿坐著個人。
頭發整整齊齊地梳了上去,胡子也難得刮了刮,墊絮上的人換了一身嶄新的絨襖。他懶得看向出現在地下室的陌生人,一再朝著薛珩笑著咧開了嘴,露出還沒有打理過的牙。
“哥,想必這就是宣王殿下了吧?”
“大膽!見到宣王殿下還不站起來行禮。”
李世默謹慎地打量著盤腿坐在地上的人,玩世不恭,油腔滑調的兵油子,也符合他對薛琀此人的種種猜想。
他攔在薛珩前。
“子琤兄,不礙事的,我有些話要對子瑞說。”
薛琀,字子瑞,都是薛家從玉一輩的人。
薛珩走後,逼仄的空間終於有了喘口氣的餘地。那一頭原本滑滑唧唧躁動不安的感覺,連同恍惚搖曳的燈火,驟然安靜下來。
李世默也撿了塊墊絮坐下,那一頭的光忽明忽暗閃爍,映得薛琀的臉不甚清晰,但仔細端詳,確實是通緝令上的模樣。
“我知道宣王殿下有很多要問,問之前能不能等罪臣先問一句,”薛琀也抬眸打量他,跪坐的李世默顯得極為端和,唯有他微微前傾的身姿,暴露了某種難隱的心緒。
他收回打量的目光,道:“宣王殿下如今在朝堂順風順水,一手好牌卻不惜冒此大風險,也要與罪臣見上一麵,究竟是為何?”
感覺他話裏有話,李世默望著他,沒出聲。
薛琀微微揚眸,眯著眼笑問他,“聽說宣王殿下多年以前,曾與我家小妹,有過婚約?”
“對。”
“算是為舊愛出頭?”
“不僅為此,”李世默一頓,“薛將軍戰功赫赫,龍門薛氏一門代代為國盡忠。要說薛將軍謀逆,我想說出去也是不信的。更何況此案疑點本就甚多,隻怕薛將軍一家血案,另有隱情。”
他起身,一再大拜。
“而我,想求一個真相。”
“哦……”
薛琀挑眉看著他,“那我沒有問題了,宣王殿下有何問題,大可直說。”
李世默撩開袍子,又端正跪坐下來,“既然子瑞問了本王的動機,那麽,本王也想問問子瑞兄的動機。”
他一頓,“據本王目前了解,這樁案子翻出來,可能對子瑞,並沒有多少益處。那麽,你,又為何答應見上本王一麵。”
“嗐,”薛琀一再咧開嘴笑了,臉上表情頗為玩味,“殿下知道的不少,果然是有高人指點的。”
高人指點。
李世默眸色暗了暗,在極其昏暗的地下室,亦不甚清晰。
那頭的薛琀抱胸,懶懶地跌坐在地上,“還不是這種日子過不下去了唄,我已經在這個地下室呆了將近三年。三年,殿下你想想,在這個密不透風的地下室呆三年,是個正常人,也會被逼瘋了吧?”
確實。李世默環視周圍,除了入口,並無任何透氣的地方。大概是當時薛珩為了藏這個在逃要犯,臨時挖出的地下室,滿牆坑坑窪窪的黃土,地上勉強用幹草和墊絮搭出來一塊能坐的地方。因為長久不通風的緣故,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糜爛的氣息。
“每天都指著我哥給我送飯,哦,還不是我親哥,他不讓我叫他哥的。”一直不安分的薛琀伸了伸懶腰,骨節咯吱咯吱響了一片,“我沒辦法,外麵的生活實在過於危險。除了我哥念著點舊情,認識的人都對我敬而遠之,一個都不肯收留的。
“樹倒猢猻散,人走茶就涼。”他又咧開嘴笑了,“都是這副德性,難得殿下誠心要問,那我自當知無不言。”
算是這個道理,夠殘酷,也夠現實。李世默雙手交疊在膝上,斂容正色問道:
“本王這些日子,一直在爬梳案件的來龍去脈,發現了幾處疑點。你既然是當局者,應該知道是怎麽回事。”
薛琀撐在地上點點頭,“是,殿下想問的,我都知道。”
“貪瀆案是陳家的手筆嗎?”
“是。”
他又忽地垂了腦袋,“也不是。”
什麽意思?
“殿下的疑惑在於,所謂貪瀆案,是鴻運櫃坊出現了有薛將軍親筆授意的大宗存銀,而這筆存銀,來源於軍餉。如果這件案子是假的,那個混跡刑部多年,連陛下都踢不動的楊老骨頭,又是如何查實的?”
李世默點點頭。
“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殿下,鴻運櫃坊那筆存銀是栽贓嫁禍。”
薛琀抬頭,不知道多少次咧開的嘴角,終於帶上了嘲弄的色彩。
“但,薛將軍謊報兵員,冒領軍餉,卻是真。”
這節寫得我好困難,主要是不好斷,最後還是分成了兩節寫,這樣會比較清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