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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龍門:昭雪(五)

  而在宣王府的若昭,一覺醒來之後,頓覺天都變了。


  也確乎是起風了,十一月的北風吹得她夢裏風雨飄搖,睜開眼隔著窗外凜凜的寒風,才知道李世默暗中約見薛琀被張懷恩堵了個正著,直接扭送到承明宮麵見聖上。


  怔忡隻有半刻,若昭幾乎是以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動作,一手抓起掛在立木衣架上的鬥篷披在身上,另一隻手拈起停在筆枕上的湖筆。


  “阿瀾姐,現在,立刻,馬上把黎叔請過來,還有血魂血魄,兩個人都要。”


  她把書桌上的信紙用紙鎮一點點壓平,壓到一半忽然抬頭,看向還杵在下方一動不動的雪瀾,眨巴眨巴眼。


  “還有別的事要說嗎?”


  “不是,殿下。”雪瀾對這劈頭蓋臉一通吩咐很是不解,“至少要等宮裏的消息傳過來再行對策?”


  “具體細節都是次要的,以我對宣王的了解,宣王必然會趁此機會提出重審薛家案,這是最要緊的。”若昭已經開始馬不停蹄在紙上寫寫畫畫,寫了一行,又停了下來,“既是機會,又毫無退路,他一定會選擇更進一步,而非裹足不前。”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李世默有多麽想重審薛家案。


  就算李世默從來不曾催促過她一句,可她亦是清楚,那些長夜經年的噩夢,那些無言以對的沉默,都被牢牢封存在亟待破土而出的角落。觸碰一下,琴聲乍起,便有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嫋嫋回音。


  他需要未來,需要不必背負枷鎖的未來。


  “他既然會提出重審薛家案,必然是信任我能打理好後續細節,我也不能辜負了他。至於承明宮裏如何進展,等宮裏傳來的消息再說。”


  雪瀾辦事也很利索,不一會兒,黎叔、血魂、血魄三人都站在她的書房中。


  若昭手中一封書信早已寫好,正在往緘口的封泥上蓋上自己的印戳。她看向血魂,“晉王的事,”複而又看向血魄,“子衿的事——


  “暫且都先放一放,你們倆現在,動身去蕭關。找到蕭關守將馮征,暗中把他盯緊了,務必保證他全首全尾地回京。”


  兩個紅衣的影子領命而去,若昭又看向先歇在一旁喝茶的黎叔。


  “抱歉趕忙把您請來,實在是有要緊的事。”


  若昭把封緘好的信遞給他。


  “卓哥哥應該還沒有回來,麻煩黎叔把這封信盡快轉交給他,主要是拜托他之前查的事情,要盡快給我一個結果。還有他之前說在靈州鴻運櫃坊掌握的兩個證人,想辦法盡快帶過來。”


  長夜將至,白晝的時間在冬季一日沉重過一日的腳步中逐漸縮短。


  若昭在宣王府中,從日上三竿等到日影西沉。


  李世默自然是不會回來了,她讓雪瀾撤去了晚飯。獨自一個人去了書房——李世默不在,她也沒有去藏書閣的興致。勉強飲了一碗紅棗羹,靠在火爐邊零零碎碎聽著宮裏傳來的消息。


  李世默沒有回來,甚至連帶一句話的功夫都不曾有,說明了什麽?

  這場沒有狼煙烽火的戰爭就要開始了,比若昭想象得還要快地推進到她麵前,無論她有沒有準備好,都不得不應對。


  問題在於,張懷恩突然殺至薛珩府,誰透露的消息?

  背後推手又是誰?

  太子一黨並不願意薛家案翻上水麵,甚至碰都不會碰一下。


  那就隻可能是敬王。


  敬王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她之前以為,馮征截獲的信件,是麗妃阿史那氏勾結母國西突偽造,最後假意落入馮征手中。因此,這幾年她把目光放在西突厥的奸細上,等著敬王出手,又等著李君毅那邊傳來的消息。後來隨著阿史那燕如的出現,她才發現,麗妃所掌握的恐怕不過是皮毛。


  那馮征的動機,又一再成謎。


  想不通,又要硬著頭皮上。豪氣萬丈想要一洗冤屈的背後,是如臨深淵的戰戰兢兢。


  另一頭,同樣被封禁不得出府的,還有清泉宮的寧妃。照顧著小語睡下之後,她依舊倚著西窗看書。


  隻是很久沒有翻動一頁,暴露了她某種難耐的心緒。


  她隻知李世默已經動手開始翻案,具體進展也有所耳聞,隻是沒想過一切會來得如此突然。埋在陳太後衛皇後身邊的秦嬪還沒有傳來消息,麗妃身邊的沈青綰,也沒有任何動靜。


  滴漏聲不絕,隨著燭台的躍動一聲一聲敲擊在自己的心上。


  重華宮中的蕭貴妃也沒有睡下,她倚在天鵝絨的軟塌上,霽藍色的緞麵睡袍映著蒼蒼茫茫的天。還有窗外隱隱傳來的,李世諺夜讀兵書的聲音。


  無衣已經是第三次催促著蕭貴妃睡下。


  “就來。”


  她應付了聲,沒挪窩,隻是伸手去剪風燈裏礙眼的燭芯。


  沒剪上,燈花炸裂濺了她一手。


  十指連心,她攥緊的手扯著心髒一陣陣生疼。


  “無衣,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才發現,連個念想都沒有。”


  封禁在府中的薛珩已經在母親的住所前跪了一個時辰。冬日地磚冰涼,對已過知天命年紀的薛珩並不友好。為了這一次無端的自作主張,把母親牽連進這亂局,也該罰。


  他幼年喪父,母親為了保住這個獨苗苗不許他從軍。“蕭家文臣薛家將”的童謠於他而言,更像是一種最遠又最近的傳說。他是薛家的外人,隆平九年後也是朝堂的外人。或者說被母親保護得過分妥帖的他,從小就像這個世界的外人,他永遠躲在鬱鬱蔥蔥的鬆柏之後,冷眼看著世間喧囂。


  隆平九年龍門薛氏案爆發,他的冷眼也意外成了保命的護身符,活著,卻成了漫長沒有盡頭的恥辱。


  所以他收留了薛琀,他相信他所說的另有隱情,他相信這個榮耀的姓氏所能予他的種種驕傲。又或者說——


  更像某種迫切的連接與歸屬。


  楊秉廉看著師妹送來的兩個證人,某些隱微的猜想終於得到了證實。三年前他還未涉及刑法一事,對薛家案中的疑點一直念念不忘。他曾給前任刑部尚書,也就是他的叔父寫信詢問過薛家案一事,每每修書,亦總是石沉大海。


  他想,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


  而在靖恭坊的涼王府,十二年隻對李若昭打開的大門,在幾日前迎來另一位不速之客後,陷入了久久的不平靜。


  宣王李世默要為曾駐紮西北的朔方軍節度使薛驍敬翻案洗雪,敬王拿著薛家案遺民薛琀的手信,登門請求他適時聲援。


  涼王李若昊向西眺望,既無紅日落幕血染西天,又無長河漸落群星將沉。隻有沉沉天幕中隱約不可見的宣政殿鴟吻,背後是西北一望無際的風沙煙幕。


  閉門不出十二年,也該出去看看了。


  長風欲起,而萬物止息。自西北而來的黑雲,壓得整個長安城萬籟俱寂。


  隻是十一月七日,從西北邊塞蕭關傳來緊急消息——


  蕭關守將馮征,暴斃身亡。


  下一章開始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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