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暮冬: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
“承光三十年五月十七,當我穿好了一身華服推開蕭府大門的時候,他就站在門口。”
蕭貴妃反問她,“長公主,你想象過那個畫麵嗎?十裏紅妝,鑼鼓喧天,他就站在門口。”
她能想象,鳳冠霞帔,鍾鳴鼎食,被利用的人生被推向極致絢爛的高峰,見到的剛好是最想見又最想嫁的人。哪怕隻是某種虛幻的寄托。
畢竟再往前走一步便是如臨深淵,侯門一入深似海,更何況王府,更何況後宮。
“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說的便是你們這種情況吧?”若昭這半天歎氣特別多,
“既然彼此甘心無後期,那安和元年又是怎麽回事?”
安和元年四月,又是如何有了世諺?
“哦,那是我的問題。”
蕭貴妃應得坦然,她垂首,手指無意絞著一塊霽藍色的帕子。仔細端詳,確乎帶著一絲極淺的笑意。
“安和元年四月十五,每年這個時候,皇上處理完不得不處理的要事後,都不見任何旁人。那日,他剛好帶著兩個女兒入宮請安,向陛下討了個旨,說是與我有鄰裏之誼,過來問個安。”
蕭貴妃靠在軟墊上,回眸望向窗外。午後光影虛幻,略帶溫意的空氣在冷過之後又逐漸蓬鬆,微妙的躁動就在此刻發酵,滲入每一扇緊閉的門扉後,令人甘受擺布。
那日薛驍敬入重華宮請安,她本意是不想見的。就算站在重華宮中,站在她麵前,周圍的宮人都被無衣遣散了,隻剩他們倆人。她也是不想見的。
直到麵前的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臣子之禮,嘴上卻溫聲:
“阿音,這一年,你過得還好嗎?”
她還是覺得委屈,本來已經完完整整冰封好的恨與遺憾,不見天日又一眼望得到盡頭的痛苦突然就碎了。鋪天蓋地而來的滔滔水流令她無法呼吸,是命運把稍稍寬恕的白綾又一次在她的脖頸處纏緊。
隻是因了他一聲極柔的“阿音”。
後麵發生的事情,她已經快記得不太清楚了。四月逐漸燥暖的空氣滋生,汗,從他們彼此的身體裏滲了出來,又被喘息聲蒸騰。她還記得從隔著一層紗簾的床榻看向窗外的光影,極慢,又極迷離。粗糙的午後陽光層層濾過,變得如絲般順滑,在肌膚拉成的地平線上濃重地流淌。四月沒有蟬鳴,老舊的床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她卻是覺得從她骨頭裏發出來的,沉寂的身體像是被喚醒,終於掙脫與生俱來的束縛,每一寸每一段都在爭先恐後叫囂著,喧騰著。她已經快要被這樣的喧囂,吵得失去聽覺。
她想,如果死在這一刻該有多好。他們的身體,在極致盛開中皆凝成豐碑,過往愛恨,就能隨風散了。
如果可以死去的話。
若昭望著蕭貴妃,該懂的,不該懂的,也差不多都懂了。
安和元年四月,薛將軍攜兩女入宮請安,原來真的是很多事情的起點。
皇帝陛下挑中了合適的兒媳,蕭貴妃了卻經年的遺憾,又埋下了隆平九年注定的結局。
李世默第一次遇見薛瑤,從初見到婚約,再到隆平十二年不得不走的絕路——
還有她自己,柔淑宮外一紀大夢三千,始於那個桃花初開的安和元年的春天。
“你想知道的事情,差不多都告訴你了。”蕭貴妃還是保持斜倚的姿勢,聲音又冷了下去,“我還有想問你的事。”
“啊,”若昭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你說便是。”
“世諺的事你是怎麽查到的?”她揣測的目光盯著若昭上上下下,“早產,我不常帶他出來見人。這最多算疑點,根本不足以支撐你下任何判斷。事關我與世諺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多問一句,你還有別的來源吧?”
“哦,你說這個。”沒什麽好瞞的,若昭笑笑,“去年正月初五,你是不是請重華宮裏的姑姑去過京郊龍華寺,請寺裏的雲空大師給薛將軍做過法事?”
蕭貴妃揚眸,“你連這都知道?”
若昭滿含歉意,“不巧,我剛好在場,又剛好和雲空大師有點交情。他跟我說,自隆平九年之後,每年新春,重華宮裏都會請人暗中給薛將軍做法事,助其靈魂超度。”
“我記得叮囑過姑姑,要一再保密,他怎麽知道是重華宮的人?”
顯然沒有想到蕭貴妃會這麽問,李若昭難得一時語噎,眨巴眨巴眼,沒想好怎麽回答。
“不應該知道嗎?”
她反問,“你不認識雲空大師?”
蕭貴妃也反問,“難道我應該認識?”
那確實不認識,剛剛失言了。若昭暗忖,以他的本事,記得,或識破,是重華宮裏來的人,應該是不難的。
若昭不想多說,蕭貴妃也不再追問,“既然是京郊龍華寺的人,又是你的故交,那倒無所謂了。看在我今日算是救了你的份上,你也應該會保密的。”
“你來救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若昭覺得好笑,“強買強賣我一個人情,不就是為世諺,多找一條退路?他雖未成年,但名義上還是陛下的子嗣,又背靠蕭家高門,很難不被太後敬王之流視作眼中釘。更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擁簇。這些事,我都知道的。”
蕭貴妃點點頭,“雖說照現在的狀況看,你和李世默處境堪憂,尚且自身難保。不過實力尚存,蘇芷蘭也是一等一的腦子好使。相比不靠譜的太後皇後之流,你們應該是我能找到的,最可靠的人。想必你和李世默一樣,不想再多樹一個重華宮的敵。還有,你知道的,我不想找蕭靖。”
是這個道理,不過——
喂喂喂,若昭托著腮怨念地盯著她。
是你在求人辦事耶,說點好聽的不行嗎?
絮絮叨叨半個下下午,門外無衣幫襯風吟雪瀾收拾打掃安置行頭的聲音越來越大。
不太像是三個小丫頭的聲音,蕭貴妃透著窗紙往外看,人影幢幢,兵器哐啷,還有更多更重的呼吸聲和腳步聲愈發清晰。
“前來封宮的禁軍已經到了,我也該走了。”蕭貴妃起身,永遠清冷的霽藍色緞麵袍依舊奕奕流光。
“前路多艱,你和宣王,都好自為之。”
蕭貴妃前腳剛走,雪瀾後腳便撲了進來。“殿下,封宮的禁軍到了,收拾收拾,殿下早些歇息吧。”
若昭臉上的血已經完全幹了,她輕輕觸了觸右額角的傷口,還有些疼,左半邊臉依舊腫起一大塊,確實像蕭貴妃說的,不太體麵。
“不慌,阿瀾姐,替我收拾梳妝一下。”
迎著雪瀾不解的目光,若昭淡淡道:
“今天晚上,還有客人。”
蕭貴妃這場終於寫完了_(:з」∠)_
以及,敬音車是我至今以來開得最滿意的車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