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暮冬:姻親
“陳大人。”
蕭靖步子邁了一半,轉身向著來者淺淺致意。
來者正是禦史大夫陳瑜民。
同為在朝文官,兩人私底下打交道的機會卻不多。主要是蕭靖謹慎,幾乎不與朝臣有過密的私交,似乎來顯示對李唐皇室的絕對忠誠。又因其背靠高門大戶,拿得出實打實的科舉成績和為官履曆,與人疏離的風骨和過硬的實力兼具,確實擔得起隆平一朝人人尊敬的一聲“蕭相大人”。
陳瑜民一路緊趕慢趕趕到,站在不動如鬆的蕭靖麵前微喘。
“今日上朝前,蕭相大人說有話要對下官說,散朝之後下官在宣政殿前等了好久,人多,也沒看清大人去哪兒了,怎麽不辭而別?”
蕭靖是正三品的中書令,陳瑜民是從三品的禦史大夫,擔得起這一聲“下官”。
被問到的人臉上染上歉意,“實在抱歉,剛好中書門下有些要事處理,處理完也不早了,以為陳大人等不得,先回去了。”
“哪裏的話,”陳瑜民小心拭了拭額頭上的汗,“蕭大人有話要說,下官自然要等著。”他一揚手,“那咱們,走兩步?”
蕭靖欣然允諾。
再往南走便步入長安城內百姓住所,大約是不願吵得慌,兩人不約而同沿著宮牆根慢慢踱步。各自的家仆拉著馬車,晃晃悠悠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今日找你,本來也沒有別的事。唉……”蕭靖微微一歎,顯得很是愁眉苦臉,“就是想問問長公主的情況。”
“長公主在宣王府的事情,蕭相大人不知道?”
“不知,”蕭靖搖頭,“今年五月,她突然找我,說是有事出去住幾天。本來這事兒我是不允許的,可她卻說是太後的意思。我想著既然是太後的意思,長公主的身份也尊貴,那為臣者自當遵從。沒想到……”
跟往常疏離的神色不同,像是說什麽掏心窩子的話一般,他深深歎了口氣。
“多虧陛下愛重,既沒有責備蕭府,又為了保護她的名聲,沒有昭告天下。不然,蕭府照顧長公主不周,又有何顏麵麵對聖上。”忽然他又像想起什麽似的,“這真的不是太後的意思嗎?”
“當然不是,下官前些時日聽太後的意思,太後還懷疑,長公主住在宣王府上,是蕭大人的意思呢?”陳瑜民也反問,“真的不是蕭相大人的意思嗎?”
“不是不是,”蕭靖連忙擺手,“長公主是皇家兒女,身子骨又弱,奉在家裏小心伺候著唯恐不夠,哪舍得讓她出去住?”
兩人並肩緩緩走在宮牆邊,卻沒有陰影,陽光照得前路一片茫茫。
陳瑜民適時解釋道:“結果太後以為是蕭大人的意思,又看在蕭府的麵上,才從輕處罰了長公主。”
“太後愛重之心,臣惶恐,”品位更高的蕭靖反向陳瑜民一拜,“改日臣必將向太後當麵致謝。”
拜謝之後,不知是陽光過於璀璨,還是他自己心態使然,蕭靖眉間憂鬱之色更深。
“沒想到她真的是自作主張。出閣公主,擅自住到成年皇子府上,確實於禮很是不合。家中小兒,一個兩個都是如此,真不叫人省心。”
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蕭靖忙用袖子掩住口鼻,回頭小心翼翼環視四周。
“為臣者不該妄議公主,失言了失言了。”
陳瑜民哪見過一向高高在上蕭相大人這副模樣,不由暗中覺得好笑。他頗為大度地寬慰道:“蕭大人是長輩,孩子們有錯便該說,陛下和太後並非不明事理之人,自然能體會蕭大人的難處。”
像是終於有了倒苦水的地方,蕭靖難得絮絮叨叨。
“怎麽說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呢?之前陳襄姑娘的事,我雖然已經登門致歉,但還是覺得愧疚。找到她了嗎?”
陳瑜民搖頭。
“這孩子就跟失蹤了一樣。罷了,她也是個不著家的。”真像是老父親聚在一起倒苦水一般,陳瑜民也歎氣,頗為痛心疾首,“幾個月前,也就是五月底吧,她說要離家去京郊龍華寺上香小住,我平日裏也忙,在家時日不多,便任她去了。沒想到是躲著生孩子去了。”
“那小兒體弱,隻怕陳襄姑娘也知道他撐不了多久,才送到蕭府上,結果便是,當晚人就沒了。要是能找到陳襄姑娘,還請陳兄放心,我蕭府定以正妻之禮,迎娶陳姑娘過門。”
蕭靖突然改了個稱呼為“陳兄”,看來他確實有意示好,自己的任務也差不多達到了。陳瑜民心底裏不禁泛起甜水。
於是,他也改了個稱呼。
“既然有意結個親家,聽說安世還有一女,尚且待字閨中。下官還有一遠房侄子,正當婚配之齡,改日也請安世看看?”
“如此更好了。”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蕭靖止不住歎氣,“隻是小女頑劣不堪,我也管不住她。她說要嫁的人,得讓她先過目了才行,恐怕回去還得跟她商定一二。”
“哈哈哈哈,”陳瑜民拊掌大笑,“沒想到蕭大人也是個寵女兒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來就是天理,既然蕭大人同意了,那便是成了一大半。”
“說到婚嫁之事,”蕭靖忽地話題一轉,他看著沿著宮牆無限延伸的道路,嘴角微微勾起,“我聽說,陳襄姑娘雖為陳兄養女,實際上是……曾經的尚書左仆射,陳兄的哥哥,陳瑜縉老大人的私生女?”
蕭靖停下腳步,正正地看著陳瑜民。
“這是真的嗎?”
被盯的人也一怔,隨即忙擺手。
“哪裏哪裏,當然不是真的。安世又是從哪兒聽到的這些閑言碎語的?”
蕭靖並不理會,隻是自顧自向前散著步,答得雲淡風輕。
“等找到了陳襄姑娘,陳兄還得好生查一查。五年前她能動些小手腳,從陳家見不得人的私生女,搖身一變成了陳家嫡小姐,足見此女心思可怕。萬一她回來了,保不準再和誰勾結,為了更高的地位,害了陳大人呢?”
“蕭大人。”
陳瑜民追了上來,“下官不是很明白蕭大人此言何意。”
是想悔婚,還是純粹不喜陳襄?
雖然他也不怎麽喜這個容色平平的養女。但陳襄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能幫他鏟除一直與他不對付的陳瑜縉,還能幫他搭上蕭家這根線。這樣的手段,不喜也是喜的。
還有,關鍵是,這些秘密,蕭靖又是如何知道的,甚至說得如此篤定?
“陳兄,聽到這些陳家秘事,也純屬偶然,我也很是抱歉。”蕭靖一歎,真像是親家一般誠懇而語重心長。
“實不相瞞,前些時日,我在府上抓到一個會易容術的奸細。嚴刑拷打之下,才知道此人是神策軍中人,受命於兵馬使,廣布朝中各家官員的府上,監視他們的動靜。我心想,這麽離譜的事,怎麽可能會是真的,除非有實例證據才行。他便與我說了,他從埋在陳府的奸細裏,聽到的這樣一個故事。”
陳瑜民目瞪口呆地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
“上次宣政殿之爭,不知道陳大人有沒有感覺,神策軍那位,似乎與敬王走得很近。我便隱隱擔心,此事會危及國本。沒想到後來又查出了神策軍奸細一事……”
蕭靖伸手,安撫般拍了拍陳瑜民僵直的肩膀,很有幾分任重道遠的味道。
“回去好好查查吧,現在可是太子最關鍵的時刻。”
如果給以上對話配個旁白,我感覺隻用四個字就夠了——
“此乃謊言”(狗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