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北衙:脫身拔劍去
“這幾個月來你殫精竭慮,被關在毓安宮還馬不停蹄地見了那麽多人。想盡一切辦法,不就是為了他麽?”
“皇兄你想多了。臣妹做這些不也是為了皇兄你嗎?宣王一片赤誠,又幹淨又天真的,這樣的人,最適合當刀使了。”
站在石階之上的皇帝陛下,看到李世默的麵容,驀地想起若昭的話。
確實幹淨而透亮,第一次拿起刀手還不穩,不習慣的鎧甲披在身上,雖然局促,但麵上撐著一副誠懇且妥帖的模樣。身上斑斑血跡顯得很是狼狽,但眸間清澈,沒有恨,隻有坦然。
全然不像剛從幽閉中逃出來的模樣。
“出來了?”
李世默答得也誠懇,他率先雙膝跪下。
“兒臣聽聞皇宮有變,擅自做主出宮救駕,與法有背。此事一定,兒臣便回到王府繼續思過,甘受懲罰。”
“不必了,起來吧。”皇帝陛下擺擺手,“既然是救駕有功,功過相抵,你出來便是。”
又向著翎驍營副將,“衛將軍這邊死傷如何。”
那副將紮紮實實抱拳答:“回陛下的話,殿前這一批,末將已派人打掃清理,待會兒應該就有結果。衛將軍那邊,等他出來就知道了。”
一陣簡單的寒暄,殿前的兩撥殘兵還在有條不紊的打掃戰場。
也就是在此刻,再一次自南向北地,傳來隱隱的動靜。
聽得不太真切,尤其是剛被兵甲相撞和廝殺呼號反複消磨的耳朵,對周遭相似的聲音,聽來實在麻木。
但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並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聽腳步來者的目的很是明確,過丹鳳門後便是含元殿。
陛下微微眯了眯眼,極目遠望。
副將與李世默不敢回頭看,還在躬身行禮的身體保持不變,耳朵卻在竭力靜聲聽。
是步兵的腳步,從兵甲撞擊和腳步聲大小來聽,不少,保守估計數百,亦有可能上千。
上千兵士。
是敵是友?
李世默心下飛快地盤算。
萬一是敵,翎驍營的戰力已被消磨至極限,自己僅剩的幾百府兵撐不了多久,更何況兩支隊伍均在打掃戰場,正在將堆積在廣場兵士的遺體運出皇城,僅存的人手還不齊備。
來者是敵,他們所有人都危險了。
一個熟悉而頎長的身影邁過丹鳳門,李世默背過身沒看見,耳畔響起的聲音卻是足夠熟悉的婉轉。
“兒臣李世訓率敬王府八百府兵前來救駕!”
那個數月之前明裏暗裏百般算計,把他關進宣王府的聲音。
敬王李世訓。
昨夜遲遲不見身影的李世訓。
在他的身後,八百府兵軍容整齊,身披鎧甲腰佩長刀,裝備更是整齊。邁過血流湮地的廣場與石橋,出現在李世默身邊時,意氣風發的敬王李世訓,與一戰後一傷殘的兩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兒臣叩請父皇聖安。”
身後的八百人,肅穆而凜冽。
寒意從李世默的背後陣陣襲來。
李世訓細長的眉眼在身邊兩個著實不太體麵的人之間微挑。
“隻是沒想到三哥早就逃出來救駕,還請父皇恕罪,兒臣來晚了。”
來對了。
來得太對了。
此刻衛茂良麾下兵士戰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李世默的府兵更是掀不起什麽風浪。此刻在含元殿前,隻有他的八百府兵。
而他的對麵,是手無寸鐵的皇帝陛下。
在皇上的身後,巍巍含元殿雖然被炸被燒得破敗了些,十三開間的殿宇還在,金碧輝煌的風姿依舊。目光向殿中探去,一階一階丹陛台階向上,煌煌龍椅,閃爍著奪人心魄的光芒。
舉行登基大典的地方。
李世訓的手不動聲色向腰間佩刀慢慢挪移探去。
此刻隻要他動手足夠快,出其不意一刀砍死衛茂良手下的人,八百府兵,一半四百人,一人一刀足夠把李世默砍死十次。
剩下一半隨他衝上石台,逼迫父皇寫下傳位詔書。
一切塵埃落定。
殿中的若昭,隔著一扇虛掩的門扉,該看到的也都看到了。尤其憶起與李世訓打交道的諸多經曆,他的意圖,不難想。
她輕咳一聲,看向梁上血紅色的身影,又揚眸示意站在殿外的人。
你有多少把握,在他動手之前,製住他?
宮中行事,用刺客本來是最不妥當的。今後查案驗屍,刺客的痕跡很難被遮掩,有心人翻出來便是死罪。但這一次若昭不得不帶上血魂,為的便是這層出不窮的意外。
血魂蹲在橫梁上,點點頭。
點頭就是十拿九穩,若昭凝眸盯緊了外麵的動向,安放在輪椅上的手緩緩抬起。
李世默餘光輕掃李世訓,盤算著他動手後,自己率先衝上石台保護陛下的策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除了陛下外。
皇帝陛下悠哉悠哉,負手站在石階上淺笑。
“來了便是心意,世訓辛苦。”
李世訓的手往腰間佩刀再探了兩寸。
“兒臣為父皇分憂,是應該的。”
皇上再應,“既然辛苦了,回去好好歇著吧,今後一並有賞。”
李世訓的手又摸索一寸。
差一點,差一點,就快碰到刀柄了。
“兒臣……”
話說一半,廣場之東,更為整齊的兵士突然魚貫而入。為首的將領輕快而矯健,他一路小跑,帶著身後數不盡的北衙禁軍,黑壓壓地布滿在敬王府府兵的身後。
“末將關河,奉陛下之命,率龍武軍前來清剿餘孽。”
一個高亢而年輕的聲音自東傳來。
關河,以及他身後的龍武軍,就像突然從天而降一般。足夠製住全場的兵力,鎮住了各方蠢蠢欲動的態勢。
都是老熟人,李世訓摸刀的手迅速收回去。
李世默吊起的半口氣一鬆。
李若昭抬眸,示意血魂躲起來。
唯有陛下還在優哉遊哉,滿臉笑眯眯。
“關將軍也辛苦,清剿餘孽就不必了,助三位打掃戰場吧。”
李若昭靠在輪椅上嘁了一聲,突然什麽都明白了。
好你個皇兄,背後早就和北衙禁軍張懷德串通,還留了一手。
本想坐收漁翁之利的李世訓突然功敗垂成,又加之關河基本上挑明了是李世默的人,便想著一切都是李世默的算計。憤懣上湧,又在父皇麵前不能發出絲毫,他咬牙切齒令自己冷靜下來。
一張嘴,又是熟悉的巧笑。
“原來是關河將軍,這不是三哥的老熟人嘛?”
“敬王何意?”
李世默側眸看他。適才李世訓的盤算他基本上猜了個透,如果不是關河突然到來,此時此刻,帶著八百府兵的李世訓早已得償所願。
念及此,李世默目光盡是冷意。
李世訓忙賠笑,“小弟哪有別的意思,就想著三哥出來還留著後手,以應萬全。實在不是小弟能想到的。”
當著所有人的麵,李世默突然解下腰間佩刀,擲於遠處。長刀落地有聲,他跪地亦有聲。
“兒臣無貳心。”
李世訓忙跟著跪下來。
“兒臣也無貳心。”
“好了!”
站在高台上看兩個兒子唱戲良久,唱不出什麽別的了。陛下揚聲,也著實疲憊。
“既然都有忠良的心思,各自先等著,定然有你們施展的地方。”
施展的地方無非清剿神策軍為虎作倀的餘孽,如何清剿,多半也是等衛茂良來了才知道。說到便到,在場所有人翹首以盼的衛茂良,從含元殿北而來。
隻有他一人,腳步並不輕健,像是一如既往的沉穩,卻又實在……
沉重。
“啟稟陛下,反賊張懷恩授首,後宮局勢已定。隻是——
還未說罷,衛茂良解下係在脖頸處的朱纓,將沉甸甸的兜鍪放在地上。接著又取下腰間佩刀,身後弓箭,一條一條解開鎧甲的係帶,將已不再反光的胸甲、背甲、護腹,一片一片脫下來。
血從甲片的縫隙間滲了進去,原本素白的中衣,以腰腹為中心,暈開大團大團的,奪目更勝牡丹的血跡。
他以手撐地,緩緩伏了下去。
“太子薨逝,罪臣衛茂良護太子不利,甘受一切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