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平陽:君臣相敬(上)
那日涼王與陛下具體聊了什麽,在書房外的眾人一概不知。隻知道皇上從涼王府回宮之後,幽閉近十四年的涼王府府門大開——
禁閉解除了。
但也隻是禁閉解除而已,如今的涼王依舊是大閑人,無官無職,徒有涼王的爵號。時不時進宮陪皇上下個棋,喝個茶,兄弟倆在宮裏很是悠閑。
完全不悠閑的是李世默。
自從陛下把承明宮變善後的事宜交給他之後,李世默就開始了陀螺連軸轉的日子。對於他而言,這是他從宣王府出來後的第一件差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他先是聽從薛珩的建議,出手微調吏部人員結構,使之更加得心應手,又從中抽出一部分官吏專職料理手頭要緊事宜。新長官新氣象,人人都想著趁此機會爭口氣,順帶擁護李世默很快在吏部站穩腳跟。
唯一不太順暢的是戶部在銀錢方麵掣肘過多,李世訓在使絆子方麵簡直有著喪心病狂的天賦,李世默對此大為頭疼。他本來是打算向若昭請教對策,但是自承明宮變之後,若昭仍居毓安宮,皇帝陛下沒有絲毫放人的意思。
問不到李若昭就找她給他留下的幕僚薛珩。薛珩此人,是個十足十的悶油瓶,平日裏舉止戰戰兢兢,朝堂上不說一句話。可一旦深交,李世默才發覺,此人在識人斷勢方麵的能力,完全不遜色於躺在毓安宮裏下棋的李若昭。
前任吏部尚書薛珩聽完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向著李世默條分縷析道:
“敬王為了政績,在戶部用的都是經驗豐富老人,那些人十有八九都是沈江年一手提拔的。他自負腦子好使,以為沈江年留下的人,也會跟著沈江年一樣聽他的話。但依著當初敬王另攀神策軍的高枝,沈江年含恨離開戶部的情形,兩人關係未必一如當初。加上沈江年之子沈知賀任考功司郎中,是殿下手底下的人。遠離官場,要給兒子鋪路的沈江年,他的立場隻怕也有變化。”
最後,他向李世默提出了他的辦法。
“所以,殿下不妨修書給沈江年問問看。”
於是,在沈江年回信之後,李世默興衝衝地向著薛珩躬身大拜道:
“子琤兄之才,不該居於這小小王府。有朝一日,定讓子琤兄大放異彩於宣政殿。”
戶部那邊的阻力稍有鬆動之後,李世默的善後工作才正式有條不紊展開。他不僅要料理神策軍,翎驍營的也要一並辦了。麻煩事在於,翎驍營的主將正關在監牢之中,掌事的李世默便請旨,特許衛茂良身邊的阿青以戴罪之身,助他協理翎驍營傷亡人員名冊。
使出阿青這一招投石問路,前往獄中拜訪衛茂良就有了理由。畢竟阿青是家仆,總有家仆不知道得問主將的事。等到外麵的諸事安定之後,李世默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以問事為由,前往天牢中拜訪衛茂良。
風和日麗的隻有外麵,天牢中永遠不知春秋晦朔,薛珩的老寒腿就是在獄中呆了整整一個冬天落下的病根。獄外是盛夏驕陽,從踏入樊籠的那一刻起,陰濕之氣迎麵而來,搖曳的燈燭散發幽幽如鬼火的光。
不過,不知是皇帝陛下還是若昭的意思,衛茂良的住所要比平常犯人好得多。繞過前麵那些不堪的監牢,最深處卻難得幹淨。稻草是新換的,幹枯的草葉竟然還有隱隱的清香。空間要高闊不少,致密的石磚構建了與世隔絕的沁涼。
那是他一次麵對麵親眼見到衛茂良。
確如傳聞裏所說,他的身上似乎融合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為將的堅毅,又從骨子裏透露出一股春風和煦。從李世默遠遠望見他到走近,姿勢就沒變過。冷靜、凝肅,如一座飽經風霜而曆久彌新的雕塑。素淨白衣,盤腿而坐,麵容安寧幹淨到不像是身處監牢,手腕腳腕上的鐐銬更似水袖翩翩,仿佛下一刻便能揚袖起舞。
意識到對麵有人,衛茂良也微微抬眼打量他。
宣王殿下。
第一反應是漂亮,清雅的容貌配上自小書香熏染的氣質,山澗清泉一般的脫俗而獨立,好像與周遭陰沉格格不入。
但又確乎和諧無比地站在他麵前。衛茂良細細端詳,麵前清風白雲氣質不改,但細察之下更見隱忍與沉穩。
應該不比名滿京城的蕭二公子差,名聲不足大概純粹是為人低調少出門的原因。
經此一役,從去歲宣政殿折戟到如今借助兩軍為亂的救駕之功東山再起,麵前的宣王殿下,隻怕是其中最得利的人。
這應該就是他一直思考的,除神策軍與自己之外的,第三支勢力。
麵前這位殿下,能在禁閉之中挑動雙方大打出手,還能在蕭府門前發動一場刺殺。確實不容小覷。
在衛茂良還在打量時,李世默率先撩開衣擺,絲毫沒有皇子王孫的嬌貴氣,撿了個地便跪坐安穩。
“衛將軍。”
他笑得誠懇而真摯。
“世默敬重衛將軍的為人處世已久,今日終得一見,倍感榮幸。”
“確實早該見了,宣王殿下。兩年前,如果運氣好的話。”
說的是李世默第一次代天巡牧前往河南都畿兩道賑災一事。當時李世默在明直奔河南,蕭嵐在暗前往河東,便是拜托衛茂良出兵震懾河朔三鎮。事成之後,兩人為避嫌,各自心領神會又默契十足地沒有見麵。
那時他們便早有交集,隻是從未見麵罷了。
“當年的事,世默於情於理,合該當麵感謝衛將軍。遲了兩年,希望不算太晚。”
這麽說起來確實是有些恩將仇報的意思。衛茂良冒著朝中非議的風險暗中出兵襄助於他,兩年後李世默反手設計就將他送入大牢。
朝堂嘛,本就是利益交鋒之處,都很正常。已經過了衝冠一怒的年紀,衛茂良自嘲地笑笑。
“兩年前,殿下孤身赴河南,是為黃河沿岸數百萬災民。為天下大義,出兵襄助殿下是應該。今時今日,一場宮亂之後,殿下與罪臣易位。不管是何等原因吧,先恭喜殿下。”
不明說不代表不介意。李世默也非黃口小兒,這些話還是能聽明白的。他雙手安靜置於膝上,微微前傾,顯得極為誠懇。
“實不相瞞,世默確實是利用了衛將軍的一腔熱血,既是清剿神策軍中內侍,也是為了給自己重回朝堂鋪路。這一局,衛將軍猜的是對的,一切確實是世默暗中操縱所為,與他人無關。衛將軍如有責難,世默絕不推諉。
“事情確實起於去年十一月的宣政殿,衛將軍也聽說了。名義上是翻案,有心人解讀是黨爭,再深究一步,亦是內侍幹涉朝政,神策軍一家獨大的結果。出此下策,也是為了解內侍為患我朝百餘年的局。
“手段確實不光彩,但在絕對兵力麵前,一切文字言語上的努力皆徒勞無功,隻有以武製武,以戰止戰。以衛將軍的能力,未必不知道是有心人利用。但衛將軍還是選擇了出兵,不也是因為內侍在神策軍中已成我朝大忌麽?內侍擅行廢立禍亂國政,而禍國者必殃民,為了朝局穩定天下安寧,總要有人邁出這一步。”
絮絮叨叨一大堆,李世默最後向著衛茂良緩緩道:
“雖千萬人吾往矣。這也是世默為何先說敬重,再說感謝的原因。世默對衛將軍,敬意始終多於謝意。”
快看李小三兒和薛珩的對話,他又立flag了(狗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