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謁陵:新景

  隆平十三年六月十七夜過後,也就是承明宮變太子殞命僅僅翻篇一個月,另一個與宣王李世默並立於朝堂的六皇子正式缺席朝議。兩日後,罷敬王李世訓戶部尚書一職,由李世默舉薦的戶部侍郎監理。


  舉朝嘩然。


  七月初七,宣王李世默年滿二十五。陛下再下旨,晉宣王生母寧妃蘇氏為寧賢妃。又因皇後之位出缺,蕭貴妃身體不適,由寧賢妃代行打理六宮之責,成為實際上的後宮之主。


  貴賢淑德四妃之位,自蕭貴妃之後,又添一名,且僅次於貴妃之後。如果說,蕭貴妃能有今日全靠過硬的母家背景支撐,而出身於不那麽顯赫的海陵蘇氏的寧妃娘娘,則全靠兒子宣王殿下的本事。


  神策軍的變動在奪嫡大勢下反而顯得不那麽耀眼,陛下命涼王整治了神策軍中幾個貪贓枉法的將領,又令涼王暫且代行兵馬使一職。


  林林總總的變化如過眼雲煙,不過這次總該塵埃落定了吧?


  自隆平十一年敬王開府以來,為黨爭折騰了兩年多的朝臣想。


  當然,隻要人沒死,就還有希望。去年的宣王李世默為罪臣開脫,竟當朝質疑陛下即位的合法性,過了半年多不也出來了嘛。


  也總有一批岸上觀望的人想入非非。


  時至仲秋,煩悶不清的盛夏時節終於過去,兵荒馬亂的歲月隨著季夏最後一聲蟬鳴戛然而止。雲淡風輕的不僅有天氣,消散的也絕不僅有酷熱,亦有滿朝人心頭的揮之不去的陰霾。


  依製,每年春秋二仲月,公卿巡陵。春則掃除枯朽,秋則芟剃繁蕪。而遠在開元十七年,皇帝陛下親謁祖陵的傳統則因為種種原因中止。沒想到陛下閑來與國子監祭酒常修遠不經意說起此事,很是懷想昔年禮製齊備,公卿巡陵的盛況。


  “《孝經》雲‘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現在剛入秋,祭天是趕不上了,巡謁陵寢一事倒是正當時。”


  常修遠哪敢說不,順著皇帝陛下的話道:

  “我朝重孝,玄宗明皇帝曾親注《孝經》,勒於石上,頒之於天下諸州。陛下此舉,亦是弘揚孝道,禮敬先王,正道也。”


  於是,陛下下其議於中書門下。中書門下以向來中正穩重的蕭靖與善於審時度勢的柳時睿為首,兩人坐在一塊兒一合計——


  這不就是陛下打算新立太子告慰祖宗嗎?

  兩人懂得不能再懂之後,立馬著筆,從禮儀服章到當朝局勢,從重整禮製敬天法祖的必要性到巡謁哪個陵更方便的可行性,洋洋灑灑上了一篇《宜複親謁陵並公卿巡陵議》。


  如依開元盛世製,唐帝陵以建初、啟運、興寧、永康四陵為首。然而建初、啟運二陵皆在邢州,妥妥的河朔地界。唐廷與河朔三鎮關係微妙,總不能大搖大擺前去巡謁。蕭靖柳時睿二人反複思量,為輕車簡從與民修養生息,又為重啟親謁陵製彰顯氣度與排場,最終選定位於長安東北美原縣的唐高祖獻陵前往拜祭。


  從不表示站隊的中書門下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那新立太子一事基本上就是穩了。百官揣測,不過是簡懷太子新喪,衛皇後喪儀未過暫且放下而已。至於落實到各部,吏戶禮、兵刑工,哪一部又不是李世默的人?

  事情以摧枯拉朽的勢頭推進得順利非凡。李世默親臨中書門下與蕭靖柳時睿敲定巡陵的各項細節,包括儀仗鹵簿,行駛路線等等,之後再上呈陛下定奪。


  陛下自然通通準了,順便大筆一揮,將美原縣單獨劃立成州,取《周易·雜卦》中載“鼎,取新也”之意,更名為鼎州。


  局勢基本豁然開朗。


  秋日長安城的午後天高雲淡,五月一場大叛亂早已徹底成為昨夜舊夢。多虧了衛茂良入長安治軍嚴格,沿路並未有任燒殺搶掠之舉,交戰基本在皇宮之內,戰火損傷極小。又因了李世默料理後續得當,該賠償該修理的一個不落,有損傷的也恢複了個七七八八。


  包容萬物的優勢在此刻發揮到極致,數百萬人的生計足以讓這個繁華而熙攘的城市迅速回到正軌。


  一輛低調的馬車穿行在長安城坊之間,如果不是趕車的小廝高鼻深目,是個西域人的模樣,隻怕會更加難以引人注意。


  不過,長安帝都繁華,西域胡商數不勝數,偶爾看到西突商人,也不足為奇。


  小廝一邊趕車一邊與車內人閑話。


  “沒想到哥舒大人……咳,公子,對長安城如此熟悉。咱們這一路,竟然沒有公子找不到的地。”


  車廂中安坐著的分明是一個年輕人的模樣,斧鑿刀削的臉宛如天工,淩厲中而帶著一絲絲邪氣。如果有認識敬王李世訓的人細細端詳這張臉,必然會驚異於兩人極為相似的輪廓與線條。


  聲音也是冷的,西域風情的一張臉下漢話字正腔圓。


  “不該問的別問,多嘴的下場,你是知道的。”


  門外的小廝手腳顫了一下,一鞭子甩下去,駿馬受驚,加速向前奔了兩步。


  “那咱們動手嗎?”


  “李世訓太差,沒有可能了。二十年紙醉金迷,他沒吃過半點苦。他已經被養廢了。”


  車廂中的年輕人看似答非所問道。


  他忽地福至心靈,漢製的寬袍大袖下伸出一隻手,撩開車簾,亂花迷人眼的街景飛速向後退去。光影交雜太快,落入他視線的,唯有長興坊臨街牌匾上,瘦筆金鉤鏨刻著兩個大字——


  “蕭府”


  年輕人合上車簾,不再向外看上任何一眼。


  “我們當然得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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