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應劫:夜涼
長夜深寂,唯有雨聲是敲擊在長安城所有人心中的鼓音。蕭嵐也睡不著,入夜愈發寒涼,他總擔心若昭睡得不好著了風,一場秋雨一場寒下得他微微心驚。
下意識移步去雲閑閣找若昭說會兒話,走了兩步,才意識到若昭已經走了一年多。暗笑自己太傻,步子一轉,又敲開了蕭岄的房門。
歌兒通稟,蕭岄許了自家二哥進來,自己則悶悶地關在臥室的床幃之中不出去。
兩人隔著兩層帷幔一站一躺,沉默許久,先沉不住氣的還是蕭岄。
“你兒子在隔壁,要看自己看去。”
蕭檀還有不到一月便滿周歲,作為蕭府上下最見不得人的存在,就連養,也是扔在蕭岄院中養大的。
蕭嵐是有私心的,這點陳襄明白,蕭嵐也明白,若昭蕭岄心裏更是跟明鏡似的。他想娶長嫂,又不願納妾,必須有個孩子。這個孩子在蕭嵐心目中,等同於迎娶若昭的全部希望,不能有事。
但蕭靖堅決不同意這個孩子和蕭嵐有過多的牽扯,最好是送到蕭家旁係,諸如其弟蕭翊家中養大。且不說其母出身不明,有個孩子也影響他對蕭嵐婚事的安排,影響蕭家在長安城婚姻網中的身價。
爭來吵去,最後蕭嵐站在燭火幽微的那一頭,眸間映著殘燈閃爍,聲音淒涼。
“留下這個孩子吧,明年兒子去考科舉。”
這就是最後的折中之策。把這小兒留在蕭岄的院中養大,既不用擔心阿檀的安危,又可與蕭嵐保持適度的距離。
蕭嵐站在帷帳外。
“說會兒話也不成嗎?”
帷帳之內,蕭岄翻了個身朝裏,悶悶地抱緊懷中的枕頭。
那衛將軍,救出來了嗎?
又覺自己矯情。蕭岄恨恨地翻了個身,寢衣的布料與大被之間摩擦地刷刷響。
算了,此前兩人因為衛茂良的事鬧得僵,兩人從未明說,但至少兄妹之間的默契讓他們認為,隻要衛茂良不出來,他們之間便隻能這麽僵持著。
歌兒引路,帶著蕭嵐前往耳房中看看小阿檀。蕭岄雖然咋咋呼呼慣了,沒想到孩子也照料得很好。深秋夜涼,厚厚的繈褓中,稚子圓圓的臉蛋泛起紅暈,睡得安詳。
乳娘守在一旁,見到來者忙站起來。
“蕭公子……”
蕭嵐對乳娘比了個噤聲。
小兒不識人間愁,睡得正香就正香吧,總比癡長二十多年的自己輾轉反側睡不著要好得多。
那個令蕭二公子睡不著的人也沒睡,從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九月,在毓安宮澆了十個月的花。
十個月的時光在毓安宮裏倏忽流逝,李若昭自忖,從小到大,沒在毓安宮住過那麽久。年幼的時候長在陳皇後的正陽宮,皇兄登基給她辟了毓安宮這座小院子。無奈那時她已被扔到雲山,毓安宮不過是南雁北歸僅容片刻歇腳的居所。
今年倒好,出了閣的婦人在出嫁五年後終於把閨房住了個夠。
入夜雨疏風驟,雨打窗欞如晚歸的異鄉客,一聲一聲催得人心慌。毓安宮本就這樣,窩在一間屋子的三個人早已見怪不怪。風吟置若罔聞地收拾床榻,雪瀾旁若無人地安置火爐,若昭一人握住這片刻的光陰在燈下看書。
“咚咚咚”
敲門聲混在雨聲中顯得不甚清晰。
還是雪瀾最先反應過來,她小跑著前去開門。
“血魂大哥,你怎麽來了?”
血魂說話還是一如既往清簡。
“巴蜀來信。”
窗外雨大,饒是身形再快,在雨中穿行也濕了滿身,血魂站立之所已滴了一塊圓圓的地。
信卻是幹幹爽爽。雪瀾招呼血魂去換一身衣裳,若昭靠在軟塌上拆開了那封從蜀山雲翳中飛出的鴻雁傳書。
來信是劍南道西川節度使公孫杜宇寫的,若昭離開成都時把虞讓引薦給了杜宇,大意是說巴蜀萬一生變,便叫虞讓向長安城帶個信,她好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內容很長,若昭一目十行地瀏覽完,直接把那幾張輕飄飄的紙按在桌子上。
“杜宇這個家夥。”
風吟最後把枕頭擺在一個舒適的位子上,從床幃之間探出頭來。
“殿下咱們不怕,公孫將軍再使壞咱們再收拾他!”
“倒也不是他使壞,”若昭倚在手邊的靠枕上指尖輕磕桌案。
“杜宇收拾天師道很有一套,天師道外圍被他打得逃的逃散的散。但是天師道以天師、高功為首的核心人物卻一直沒抓到蹤跡,退到山裏去了。劍南道最主要的山地軍是杜宇曾經練出來的,都在劍南道南部震懾蕃夷,走不了。在北方訓練山地軍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成的事。”
風吟難得動腦子仔細想了想。
“公孫將軍不是曾經……”
曾經跟天師道的人走得很近,彼此都很熟悉嘛?這樣也抓不到人?
“他也說了,因為去年四月和天師道的人在益州打了一仗,天師道專門為了防他,已經放棄了在劍南道西北的所有地盤,改和東川節度使公孫致和暗通款曲,現在盤踞在劍南道東北一線。”
若昭喚風吟把掛在書架上的地圖展開,仰首看牛皮卷上的山川溝壑。
“他現在最擔心的問題是,天師道從劍門關出劍南道北上梁州走褒斜道,實地演繹一遍魏延說孔明的‘子午穀奇謀’,奇襲長安。”
褒斜道,由渭水支流斜水與及漢水支流褒水兩條河穀而通的一條穀道。自南向北經金牛道出劍州,向東北折至梁州,再向北折經留壩、太白、眉縣,不翻大山可直抵長安渭水上遊。如再派一支騎兵至秦嶺山脈北部開始隱蔽行軍,沿山道一路向東,走到子午穀道時突然轉彎北上,從子午穀道口出,便可打得長安措手不及。
昔年魏蜀交戰,魏延曾屢獻此計與丞相孔明,隻可惜諸葛亮為人持重皆不采納。
這條“子午穀奇謀”若成,長安以南以西,皆危矣。
若昭瞥了一眼窗外大雨,似乎並無絲毫弱下去跡象。石階上已匯成涓涓細流,在鬆動的石板縫隙間歡快地流淌。
她提筆舔墨,略一思忖便倚馬成文。
“跟阿瀾姐說一聲,等雨停了,讓血魂把這封信送到虞讓手上再轉交給杜宇,有什麽事咱們盡快聯係。剩下的,”
沒有片刻思緒可以休息,若昭揉了揉眉心。
“讓我想想,手邊還有沒有可用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