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窮陰:追兵
理智的李世默或許能心平氣和地聽得進盡可能多的聲音,但腦中隻剩一個執念的李世默,變成了一頭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驢。
執念變成了魔障,總有人要幫他消解。
魔怔了的人在通往西北的官道上飛奔。
一個更魔怔的人在身後追。
前方的路在腳下曲曲折折地延伸,北風在李若昭的耳邊呼嘯。和隆平十一年她奔赴巴蜀時一樣,鸞珮琤瑽,馬蹄踢踏,全是山河飄搖動蕩的聲音。
她撩開車簾。
“咱們先去涇州。要救人先要自己有人,他現在單槍匹馬,唯一能借得上兵馬的地方,是涇原節度使田子安。”
若昭一手飛鴿傳書卓圭,讓他派人搜尋李世默的下落,另一手拿著蕭靖的拜帖和親筆信到了涇州安定。
田子安正在處理包括統計傷亡、安置優撫以及蕭關章副將投敵的諸項事宜。就算麵前這人是熙寧長公主,他還是對蕭大人派了個腿殘的女子來料理此事暗自嘖嘖稱奇許久。
涇原節度使拈著蕭靖的親筆信似在猶疑。
“長公主殿下來得不巧,就在三日前,十二月十日,宣王殿下已經向涇水上遊出發了。”
還是慢了。畢竟李世默淩風騎的是馬,他們趕的是馬車。馬車上還有李若昭一個病蔫蔫的藥罐子。
風吟和雪瀾兩人已把若昭從馬車上搬下來,她攏了攏厚實的鬥篷,沿河穀而來的風格外洶湧,風帽上毛絨絨的白毛無所依傍地搖曳。
“具體往哪個方向走的?”
好在李世默叮囑過田子安,旁人問起,為自保,也為保李世默,一律都說沒借兵,具體情況不清楚。如果要是蕭府來的人瞞不住,就說往西北,旁的一概不知。
田子安趕緊搖搖頭,“不太清楚。”
“單槍匹馬的就去了?”
這次是點頭。
李若昭又反問,“你沒借兵給他?”
下一次是搖頭。
若昭纖細的指甲磕在扶手上,一聲清脆炸響。
“他既未向你借兵,那便是星夜兼程掩人耳目,為何偏偏找你報備一聲?一個月前和西突阿史德一戰,他既率兵解你節節敗退之圍,免了陛下追究你前期兵敗之責,算你的恩人。如今你的恩公要獨身一人去救身陷西突的溧陽公主,你肯依?如果你將親兵借給他,又怎麽可能不多問一句去哪兒?”
驟然爆發的氣勢令田子安一凜,沒和這來勢洶洶小姑娘打過交道,田子安顯然沒這個心理準備。他低下頭,斂聲不語。
一顆糖一棒子的話術用的無比熟練,若昭壓低了聲音,似是極為親善。
“我所熟知的田大人,跟薛將軍交情不錯。隆平九年薛家案發之後一直堅守涇州,承薛將軍遺誌守西北大門,想來也不是這般無情無義之輩。實不相瞞,我此來與蕭相大人的囑托有關,但也更是我個人的意思。你應該知道,去年宣王殿下上書請求徹查薛家一案失敗,陛下下旨徹查宣王府,而當時我在哪兒。”
查抄宣王府查出來一個當朝長公主,蕭相大人的兒媳,這件事舉朝皆知。但迫於皇家天威,蕭相大人的麵子,沒掀倒明麵上罷了。
流言以長安為中心一圈一圈如漣漪漾開,知道一鱗半爪的人談及此事皆以目示意,猜測不止,隱晦而曖昧。
田子安抬頭看李若昭的神色頗有些異樣。
也習慣了,他們之間,本身清清白白而又不清不楚,解釋在事實麵前如此蒼白無力。若昭麵色不改,而聲音微澀。
“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我確實是來幫他的。你放心,接下來你說的話,本宮會對蕭大人絕口不提。”
知道了李世默下一步動向,出蕭關之後沿長城一線先至涼州,再往甘肅二州。涇州安定縣是座大城,李若昭一行人在此處稍事修整和補給再度往蕭關奔。
至十二月十七雪日,她布置的另一頭終於有了消息。卓圭派人飛鴿傳書至李若昭手上。
人找著了。自收到李若昭的傳信,卓圭親自帶人去蕭關堵,總算是把李世默給生生堵了下來。精明的商人半哄半騙與他說,涼王手上還有兩千人可以借給他救人,前提是得讓李世默向南折至洮水穀地,親自與涼王細說。
已經顛簸了千裏之遙的李若昭再一次往南折轉,冒大雪過故會州會寧和蘭州金城,五日再行七百餘裏而至曾經的狄道縣。
白幛皚皚,一眼望盡千裏皆是刺目的冰霜。大雪時下時停,廢棄的官道本就不平整,加上積雪深厚,黎叔不敢趕得太快,木輪在雪中嘎吱嘎吱響個不停。
出關之後,若昭還是一如既往習慣撩開車簾看外間景色,嗬出的熱氣如白霧繚繞。
風吟見狀忙伸手把車簾拉上。
“蕭公子說了,得管好殿下。”
“知道了知道了。改日你認他當主子好了。”
若昭撇撇嘴,又加了一件衣裳,瘦小的身軀也裹得像個圓球般。
城池已然荒棄,定居的百姓已經不住西突的來回侵擾紛紛內遷。百裏之內不見人煙,剩下的大多是隨水草而居的牧民,在西突和北燕劫掠的縫隙間苟延殘喘。
太靜了,大雪之後萬物靜默無聲,所有的生氣都被覆蓋在一層厚厚的白雪之下,慢慢死寂腐爛。
涼王在派人前去接應,自己親自在營地門口等她。
“昭妹!”
“五哥!”
終於可以正大光明撩開車簾,四四方方的車窗裏探出一張雙頰凍得通紅,雙唇卻幾乎毫無血色的臉。一切寒暄都省了,若昭單刀直入揚眸示意營地內。
“在麽?”
才反應過來若昭問的是李世默,涼王側身指了指主營帳。
“在,但是……”
“風吟,雪瀾。”
隻要一個準話,若昭轉身吩咐身邊兩個得力的婢子。
“送我下去。”
明日,昭默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