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窮陰:甜馨(下)
李若昭以為李世默會有大反應的,露在被子外的一雙明亮眸子盯著他咕嚕咕嚕轉了許久,隻聽得那頭極輕但又極清晰的壓抑的呼吸。
“沒事。”
按在塌邊的手也在抖,指尖深深嵌進墊絮裏,抓得手背青筋暴起。
那隻涼津津的手輕輕撫上並不平靜的手背,如清風略過山間溝壑。
“你要是覺得難受,哭出來也沒關係的。”
李世默試圖從她的手下抽出來,李若昭卻格外用力地按住。上臂再用力時牽扯右下旁肋的傷口隱隱撕裂著疼。
左手下意識捂住傷口,又怕她多想。李世默立馬鬆開,伸手輕拍她的手背示意她鬆手。
“我叫風吟拿點甜餅來。”
真的是叫風吟拿甜餅去了。蕭嵐準備的,快有半身高的食盒,路上零零碎碎吃了不少,剩的也不少。李世默拈了兩塊用小碟盛好,遞到若昭眼皮子底下。
“既然你都說了有辦法,我自然信你。”
他鬆快地咧開嘴笑了。
“有什麽好擔心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若昭確實無話可說。但又像不死心一般,唯恐他和先前一樣,麵上雲淡風輕答應得好好的,最後折騰一出驚掉下巴的大戲。
“那你不許再意氣用事,至少意氣用事之前,先同我說一聲。”
我又沒辦法拒絕你,至少能做個保障。
李世默點點頭,“嗯。”
仰躺著吃點心不方便,酥皮屑至少能掉她一臉。若昭翻了個身,小貓喝水一般,伏在枕頭上小心地咬凍得有些硬邦邦的梅花糕。
李世默無比順手地替她拉上後背的被子。
“還沒聽你說起過今年五月承明宮變的事,難嗎?”
李若昭放下咬了一半的甜餅,習慣性細細舔起指尖沾上白毛似的酥皮屑。
“也……沒什麽可說的。你都看見到了,也猜得差不多。我隻說服了陛下讓衛茂良回京,關鍵的時候推波助瀾。剩下的,太後與敬王、神策軍的矛盾足夠讓這場戲熱鬧起來。”
於是,張懷恩坐不住率先動手,衛茂良別無選擇地起兵救駕。雙方戰火一觸即發,最終讓李世默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李世默想起了五月承明宮變時兩人宮道上意外相逢,她的額角還被厚厚的劉海包裹。當時沒機會,後來也沒機會問,便趁此時順口問了聲。
“太後打你了?”
太後這個詞,真的很遙遠了。明明承明宮變太子殞命,太後放棄權柄不過半年,卻像徹底翻過一頁似的。後來朝局震蕩不已,李世訓麗妃逃了,寧妃歿了,小語丟了,剩下的隻有心早就死了的蕭貴妃,死了一半的李世默,和突然又死灰複燃的秦妃。
千般風雲揚起飛沙激蕩,待到塵埃落地,早已足夠將這一頁厚厚掩埋。
聽說太後幽居宮中佛堂,陛下派重兵看守,一步也沒出來過。
李若昭眯著眼睛仔細回想。
“也……沒怎麽打。要打的時候蕭貴妃來了,幫了我個小忙。”
蕭貴妃啊。
李世默也回想其子李世諺。關鍵的時候從宮裏跑了出來,助他一臂之力,一副鐵了心跟定他這個兄長的模樣。
“兩年多以前在靈溪茶莊,惜誓包間的時候,你我第一次見麵說起過蕭貴妃的事。你說等我已成氣候,蕭貴妃自然而然會倒向我們。現在看來確實如此,跟她出手幫你的原因,是一樣的吧?”
“是,她……”
李世諺非陛下親子,這也是整個薛家案真正的起點。若昭掌握著她的把柄,蕭貴妃也無心讓自家兒子卷到這場爭鬥中來,更無須令他們擔心。李若昭答應過蕭貴妃,事關李世諺的身世,必須得保密。
隆平十一年正月初七在靈溪茶莊沒有說,隆平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在關外軍營也不會說。
唯一不同的是,李世默已經不會執著地想要問個答案了。
“你放心,她必然是我們的人。李世諺你覺得合適,放心用便是。現在宮裏暫且還穩定,也是因為有蕭貴妃在,我才敢暫時跑出來解決小語的事。”
畢竟還是瞞了他,李若昭不欲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過多。趴著太久不舒服,單手扭過身體又斜躺下去,目光來回逡巡打量,落在李世默的右下旁肋處。
她朝那個地方努努嘴。
“護了兩次了,是有傷?”
誒?你都看到了啊?
“戰場上留的。小傷。”
“還需換藥麽?”
偶爾還是需要的,因為和淩風從長安出發晝夜不息奔赴千裏,原本的傷口時不時還會隱隱作痛。
這種事情是瞞不過李若昭的。他點點頭。
“下次我幫你吧。”
“那……”
李若昭當即捕捉到李世默一閃而過的猶疑,“不可以嗎?”
“不是……”
反正是戰場上的傷嘛,看到了她也不會多問什麽。想通了李世默長舒一口氣。
“那辛苦你了。”
說起傷,李世默還是沒辦法忘掉五月相逢在宮道上掩在她厚厚劉海之下的疤。
複而又想起,一年前的傷,隻怕早就好了。
手卻比腦子還快,他伸手去撩她垂落的發絲。
指尖觸及鬢角,掌心蹭過了她瑩潤光滑的臉頰。腦子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收不回來了,李世默鴕鳥一般地想,就當是幫她理頭發而已。
然而——
李若昭下意識就著他的手,臉頰在他掌心裏蹭了蹭。
很輕很輕,甚至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絨毛,在他的心上劃過如輕鳶剪掠。
兩人皆是一僵。
僵住之後突然又覺得似乎沒有什麽不妥?沒有過界,沒有旖旎,隻是一個,很正常的動作而已。
所以保持這個姿勢,也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吹氣如蘭的呼吸在他的掌心流轉,李世默覺得半邊胳膊肘都酥麻了。
掌心的溫度和燒紅的臉頰一起蒸騰起來,心跳在漫無邊際的長夜裏一聲比一聲更激烈,被子下覆蓋的手揪緊得快要裂開。
麵上還是一動不動,他的手撫著她的臉,她的臉蹭在他的掌心裏。
似是凝成一座永恒的冰雕。
要放在別人身上,我肯定寫一段幹柴烈火。然而……
算了算了,瑧瑧你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