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春獵:夜奔

  秦妃的美夢並沒有做多久。


  秦妃與端王母子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妥妥帖帖送回去的,但她並不知道的事情是,秦妃下藥毒害先帝之事,已經在宮裏宮外傳得沸沸揚揚。


  流言是從重華宮而起的,蕭貴妃協理六宮已久,她說的話,宮裏宮外自然都要信上幾分。


  先帝暴斃,原來有長春宮背後的動作。


  輿論在宮城內逐漸發酵,一旦與預先設置好的立場向結合,就變成了一種可怕的成見。陛下緣何而死,紫宸殿遺詔的究竟有何始末緣由,文武百官心中各自都浮現出了一個答案。


  一個沒有明說,卻被預先操縱左右的答案。


  秦妃並不知道她回宮之後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什麽,原因是此刻的長春宮,已經被張懷德的親信牢牢監視包圍,隔絕開外界一切的聲音。直到當日深夜,三月二十五日的淩晨,秦妃被隔壁屋中一陣打鬥聲驚醒,在反應過來是李世諍屋中的動靜時,連鞋都沒穿上,便直奔自家兒子的臥房。


  屋中一片凳倒桌翻,少年在江湖劍客咄咄逼人的攻勢下毫無還手之力。他推倒桌子勉強抵抗,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手邊的花瓶就像來者砸去。碎瓷片摔了一地,像一地還未盛開就已凋零的春花。


  “諍兒!”


  見到瑟縮在角落裏的束發盡散的兒子,秦妃也不管刺客就在房中站著,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自家兒子麵前,將嚇得失魂落魄的李世諍緊緊護在身後。


  春夜尚涼,秦妃光腳單衣抵不住風沙將至的寒氣。背上寒毛倒立,散發在寒夜的風中恣意飛揚。


  她深呼吸,頸下青筋暴起,聲音還在發抖。


  “你是李世默的人吧?”


  來者一身深灰色緊身衣,寬劍在手,骨骼幹練而有力,僅露出劍眉星目。


  確實是淩風。


  沒有說話秦妃隻當是默認了,她竭力將兒子護在身後,溫厚的臉上極悲絕的眸子刺向來者。


  “先帝屍骨未寒,外敵就在城下,李世默就敢做出這等清除異己、殘害手足之事。你們就真的不怕……”


  不怕先帝前來索命,不怕他母親在地下被閻王爺丟下油鍋,不怕折了陽壽嗎?


  “這是在救你,不是在害你。”


  淩風沉聲打斷秦妃。他向來話少,自家主子讓他在辦事的時候也不必說這麽多。意思到了,讓秦妃母子明白就行。


  畢竟,這個局連他都看得明白。此刻局勢雖亂,但等到長安事定,李世默與李世諍麵對麵硬碰硬的時候,就隻剩下你死我活。


  而目前這個勢力對比,隻可能是李世諍死而李世默活。


  先帝諸子凋敝,長子李世謙死於宮亂,六子李世訓叛逃西突,隻剩下三皇子九皇子與十一皇子。自家殿下不想動殺心,也不想在眾人麵前落下一個殘害手足的惡名。


  那就隻有讓他們自己跑。


  這些道理太費口舌,淩風劍已出鞘,他一步一步走向瑟縮在角落裏的秦妃母子。


  “要麽現在死,要麽走。”


  已至死期,向來懦弱敦和的人


  “先帝遺詔,分明是立諍兒為後。李世默當著滿朝文武的麵信誓旦旦地說要遵守遺詔,還說要拿什麽陽壽擔保,都是騙人的。這樣的主子,也值得你跟?”


  淩風沒有說話,紫宸殿遺詔被毀的時候,他是在場的。按自家殿下的反應來看,他們說的沒錯,紫宸殿遺詔裏,寫的多半是九皇子的名字。


  或許秦妃母子真的有些可憐吧。但,他是個下人,不僅未知全貌說不上幾句話,更重要的是,他全然相信自家主子的選擇,一定是最符合大義情理的。


  “我們不會走的。隻要我們在宮裏,李世默要虛名,就絕不敢殺我們。可隻要出了這皇宮,天大地大,誰知道我們會不會遭到李世默的暗算。隻要我們一直耗下去,一旦紫宸殿遺詔開啟……”


  “娘!”


  卻是躲在秦妃身後的李世諍跪了下來,抱著母親的腰眼淚先浸濕了秦妃的衣衫。


  “兒子真的不想當皇帝,兒子也沒這個本事當皇帝。兒子就想走了,求求娘了,咱們走吧!”


  “混蛋!”


  秦妃回頭甩手便是給李世諍一耳光。


  “古今中外,有哪個人不想當皇帝的。當皇帝不好,書裏怎麽會有那麽多人搶著做?為什麽李世默不惜殺了你都要做這個皇帝?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怎麽絲毫不懂娘的苦心啊!”


  一巴掌下去又像是後悔了,秦妃顫顫巍巍撫上自家孩子的臉。


  “不會做也沒有關係,娘幫你,娘一定找最好的幫手幫你。咱們慢慢學,你學,娘也陪著你學。好不好?”


  “可是,咱們得先活下來啊!有遺詔有什麽用?先帝已去,遺詔可以毀,滿朝文武沒人擁戴我們的。”


  李世諍拽緊了母親的衣裙。


  “娘——”


  少年的哭腔是巍巍皇宮裏撕破黑夜的最後悲鳴。


  “我不想現在就死!”


  淩風斂聲不語站在黑暗中,沉默地旁觀著這一場圍繞皇位啼笑皆非的戲。看戲的時間長了,估摸著大局將定,他才最後開口,像是他小時候聽的武俠故事的大反派。


  “沒有人會應的。”


  他指了指長春宮外。


  “出去的馬車已經備好了。還是要煩請娘娘和殿下躲進每日清理的車中,裏麵已經收拾幹淨,宣王殿下還準備了一些盤纏,應該能保二位生活無虞。”


  北門玄武門外已被西突騎兵包圍,醜時二刻,拖著貨箱的平板馬車向南出宮城,轉道延喜門出的時候,整座宮城尚未完全安睡。厲兵秣馬聲不絕,燈火徹夜閃爍照亮了整個漆黑的,沙塵漫天的夜空。


  成隊兵士來來往往,但由於帶隊的是淩風,沒人敢攔。


  直到最後行至延喜門時,守城的兵士伸手攔住了前行的車駕。


  “例行檢查。”


  淩風掏出腰牌。


  “宣王殿下密令的車駕,還請將軍放行。”


  “咱們將軍有令,特殊時期,皇宮戒嚴,出入必須檢查。”


  還真遇上軸的了。淩風心下默默扶額,自我寬慰道,也是好事。


  自己說話也緩和了些許。


  “你們守將是誰,叫他過來說話。”


  “你管我們守將是誰!”守城的兵士五大三粗,伸手便要去揭馬車蓋。“看一眼,沒什麽問題就走。”


  淩風手更快,“啪”地一聲按住車廂蓋——


  “淩風,大哥?”


  氣氛驟然緊繃的刹那,城關樓上襯著燈火擁簇,邁下一個熟悉且輕快的身影。


  是——關河?

  淩風稍稍抬眸的間隙,車廂蓋便被大力掀開。


  關河的目光剛好落在驟然大開的貨箱上。


  六雙眼睛突然相對。


  火光躍動之下的關河神色莫名,他很快自覺收回目光,伸手又是“啪”的一聲把車廂蓋蓋上。


  “淩風大哥,這是,宣王殿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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