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審判

  守備周秀騎了匹黑馬,鳥翅環得勝鉤上掛了杆大刀,威風凜凜地押著人犯進了提刑衙門,便來和西門慶、賀提刑會合。一見麵,周秀滿臉愧色:“四泉兄,兄弟辦事不力,竟然讓一個叫雲離守的家夥跑了!還請四泉兄恕罪!”


  夏提刑怪叫起來:“怎麽可能?你老周近有大刀,遠有弓箭,甚麽賊廝鳥能從你眼前逃走?”


  周秀苦笑道:“今天去逮人,個個手到擒來,隻有那雲離守蹤跡不見。問了鄰保,才知道他沒有家小,兩天前就已經跑了個空身,如今卻上哪裏捉他去?”


  西門慶道:“也罷也罷,那雲離守是個乖滑的,知道我放他不過,所以預先安排了走路,卻怪不得南軒兄。須知善惡不報,時候不到,且讓那雲離守逍遙兩天,咱們先來商量怎生擺布剩下的那些個賊男女才是!”


  賀提刑道:“我知這些浮浪子弟中,隻應伯爵應花子是個刁滑的狀元,他那張屬鵪鶉的嘴巴隻怕還有好幾嘴兒鬥打呢!咱們不如柿子先撿軟的捏,先收拾蝦兵蟹將,來他個敲山震鼠。這就好比一窩雀兒,先把小雀兒都捏死了,那大雀兒還能安然嗎?”


  西門慶和周秀一起點頭稱許:“老夏之言,正合我意!”三人對望一眼,同時大笑。


  須臾,喝道聲響起,卻是李知縣的轎子到了。三班衙役將圍觀的百姓喝開,李知縣下轎,賀提刑和周守備上前迎接,三位民之父母一起進了提刑衙門。三官會審,這陣勢在清河縣卻是頭一遭兒,外麵的眾百姓更是來了興頭,紛紛呼兄喚弟,覓子尋爺,將提刑衙門裏觀審的空地擠得滿滿當當。


  三位官長彼此謙讓一陣,賀提刑便在提刑正堂中坐了,李知縣和周守備在客位相陪。西門慶是無官職的白身,賀提刑早在退堂的過道口擺下了一架屏風,西門慶便坐在屏風後麵,身邊陪著個書役,若有甚麽當緊話兒要告訴賀提刑,便由他來傳遞。


  看看日頭已高,賀提刑將驚堂木一拍,堂前眾排軍便喝起威武號子來。賀提刑大喝一聲:“原告何在?”早有西門慶家人來保堂前跪下,一五一十,將西門慶身入地府時,應伯爵一幹小人如何勾搭連環,前來府上欺淩訛詐,各種有的沒的,控訴了一遍,最後磕頭道:“求大人為寒家作主!”


  李知縣聽了,勃然作色:“我清河縣風俗,硬生生便是這等小人敗壞了!若不嚴懲,日後那些孤兒寡母豈能有安生的餘地?今天便當拿這些小人做個筏子,也好讓奸邪落膽,還我清河縣一個清平世界,朗朗天空!”


  賀提刑和周守備都附和道:“大人明見!”賀提刑便喝一聲:“帶人犯孫天化!”


  這孫天化綽號孫寡嘴,年紀已有五十餘歲,少說就有四十年在遊手好閑,整日間隻是在勾欄院中闖寡門,與小娘傳書寄柬,勾引子弟,討風流茶飯混日子。一進大堂,其人早已腿軟,不用推不用打,便麻溜地跪到了地上,叩頭如搗蒜一般。


  這幹小人見到西門慶還魂,就知道事情不妙,想想西門慶那翻臉不認人的性子,按理說早該遠走高飛才對,偏偏應伯爵家裏新添了個兒子,遠行傷筋動骨,諸多不便,於是就花言巧語道:“平日裏我和西門大哥最好,待過得這兩日,我親自上門賠罪,有我這三寸不爛之舌,管保叫大家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除了雲離守光杆一條早跑了個走投無命之外,其他人烏龜脖子一縮,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應伯爵的嘴頭上。可惜不等應伯爵有口聰舌辯的機會,西門慶雷厲風行之下,早把他們一股腦捉到官衙上來了。


  賀提刑見孫天化一副慫樣兒,便對兩行書役道:“你們看這貨,尖嘴猴腮,不成個人樣,怪道做出這等人神共憤的惡事來!我也沒好口說他,隻是一打!”便左右吩咐道:“你們選好結實沉重的鞋底兒來,給我加力打這狗才的臉!”兩廂壁的排軍暴雷般應一聲,揪了孫寡嘴下去,一頓胖揍,隻把孫天化一張臉由孫悟空修理成了豬八戒。


  今天受審的這幹小人在清河縣素來人憎鬼厭,以前有西門慶罩著他們,大家隻好白看兩眼,今天見賀提刑這一頓鞋底打得結棍,不少百姓便喝起彩來。


  賀提刑得意洋洋,向西門慶這邊掠了一眼,見他點頭,這才大喝一聲:“帶回來!讓他畫供!”孫天化這時早已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見嘴巴,火燒眉毛隻顧眼下,隻要現在免打,莫說是隻讓他畫個謀人家產的供狀,就算讓他招認不合於某年某月某日謀反,他也寫了。


  孫寡嘴招供後剛被拖走,賀提刑又大喝一聲:“帶吳典恩!”吳典恩一上堂,便拚命向著跟隨李知縣來的衙役們使眼色,衙役們隻好苦笑。


  賀提刑瞧在眼裏,怒喝道:“吳典恩!你是本縣已革職的小吏,品行素來不端的人!你蒙蔽了縣衙裏不知情的書辦衙役們,仗著他們的名頭在外麵使黑心錢,放官吏債,本官亦早有所聞!今日你賊性不改,竟然敢在本官明鏡高懸的提刑衙門之前,四下擠眉弄眼,這不是蔑視本官,又是甚麽?來人啊!給我拿下重責!”說著,將案上一筒火簽,盡數丟了下來。


  左右排軍向上一闖,早把吳典恩按倒在地,掄起殺威棒便“乒乒乓乓”地砸了起來,那些和他狼狽為奸的衙役們隻瞅得暗暗叫苦,卻是束手無策,隻能暗中埋怨:“老吳你平日裏那麽伶俐的一個人,竟然自己發昏,去和西門大官人做對,這不是壽星佬兒上吊——嫌命長了嗎?”


  西門慶見吳典恩被打得血肉橫飛,奄奄一息,再下去就是一個死了,這才點點頭,賀提刑便叫停手,扯回來讓他畫供。吳典恩早被打得迷迷糊糊,有書役抓著他的手在供狀上按上了指印,便被拖了下去。


  須臾,祝日念、常時節、白來搶都被一一揪上堂來,賀提刑橫挑鼻子豎挑眼,無不打得落花流水,稀哩嘩啦。


  一個個發落過後,賀提刑大喝一聲:“帶人犯謝希大!”


  屏風後的西門慶精神一振,暗道:“謝子純和應伯爵平日裏蛇鼠一窩,卻是兩個最不好對付的,後麵這兩審,隻怕便有好一場激辯!”這正是:

  天地搭台分淨醜,日月懸鏡照奸邪。卻不知那謝希大、應伯爵口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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