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秋寒裏的春意
武大郎和潘金蓮把話說開後,潘金蓮立誓再不猜疑西門慶,武大郎便似去了心頭大釘一般,暢快無比。當下放倒身子,睡了好一個順心覺。
他倒是心無掛礙,可這一夜潘金蓮輾轉反側,卻哪裏能睡得安穩?
第二天一早起來,先做好了今天拍賣的炊餅。因為三日前約好了西門慶要在獅子樓頭會酒,武大郎便收拾整齊後,回頭道:“大嫂,我先上獅子樓備辦一切去了。”
潘金蓮便道:“莫要貪杯,早早回來。”
武大郎點頭出門,心裏卻是暖洋洋的。潘金蓮的言語雖然和平日一般無二,但武大郎卻能從中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溫馨。
進了獅子樓,掌櫃酒保,均是殷勤奉承,各式窖藏美酒、拿手菜肴,時鮮果品,無不幫武大郎預備得妥妥帖帖。武大郎見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便親自去西門府上請西門慶赴宴,西門慶欣然而來,二人就在獅子樓頭把酒共語。
拉著閑話,武大郎不知不覺便把話題扯到了自家兄弟武鬆的身上,最後道:“我那兄弟之才,勝我萬倍!一雙拳頭掄開,百十人近他不得。若有一日他回了清河,我便帶他到府上拜見,西門仙兄若有用他處,盡管吩咐!”
西門慶聽了暗暗歡喜,便慨然道:“武道兄的兄弟,自然就是我西門慶的兄弟!甚麽吩咐不吩咐的,說來豈不傷了感情?兄弟之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該的!”
二人說得投機,西門慶便要帶武大郎去看那座“清河第一樓”的選址。武大郎欣然應諾,便去結算了飯錢,一同前往縣衙街前。一路上所遇之人見兩位星主並行而來,無不叉手作揖,笑臉相迎。
武大郎心中感慨萬千:“若非西門仙兄折節下交,焉有我的今日?雖說我們前生有緣,但今生今世,姓武的也不能忘了西門仙兄天高地厚的大恩!”
到了縣衙街前一看,卻見一塊好寬闊地皮上,有賁四正吆喝著人搬磚弄瓦,在拆一座臨街的房子。原來西門慶前日見了賣主,八百貫房價之外,又添了二百貫,將家裏的笨重器具也買下來了。那尚家兄弟既得了額外的二百貫,又走了個輕身,如何不願?於是前天交錢轉讓屋契,昨天尚家便全夥走人,賁四便安排起工錢茶飯,當天便雇了木行的人,拆起房子來了。
見西門慶和武大郎來了,賁四急忙上前參見,說趕在天寒前要先將這一片地基清理出來,等明年春暖花開,土地解凍後,便可以放手蓋樓了。尚家兄弟這房子,木石要算中等靠上,那些梁檁有用得著的便留下,十分無用的便讓木行的人掮了去,最後折算成工錢便是。西門慶點頭稱是。
武大郎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工地,想像著明年高樓拔地而起的壯觀情景,還有自家高坐樓中指揮若定的風光,一時間心潮澎湃,眼前便似有一麵“天上雙星主,清河第一樓”的酒旗已經在風中來回搖蕩。
“我們這些草根,隻要自己努力,不怨天尤人,碰到機會,也是有春天的!”武大郎默默地想。
別了西門慶,武大郎回到家中,卻見潘金蓮已經把釵環珠玉盡數卸了,隻做家常打扮,正在桌前裁剪著什麽。武大郎大是納悶,便賠著小心問道:“大嫂,你這是……?”
潘金蓮口裏似乎咬著線頭,忙得頭也顧不上回,隻是含糊著聲音道:“奴家正在替你縫一套厚一些的出客衣服。天冷了,須記得漸加衣才是!”
武大郎心裏一暖,眼中卻酸酸的,隻是點頭道:“正正好!那周秀周守備三日後要去西門仙兄府上娶妾抬人,我便穿了這一身新衣去道賀,也讓清河縣那些高官們見識一番,我家娘子那神仙一般的裁剪手段!”
潘金蓮終於回頭向他一笑,二人均覺溫暖。
三天之後,正是宜婚娶的吉日。西門府和守備府均是張燈結彩,那鞭炮爆竹便似鍾鳴一般響個不休,招惹得一幫小娃兒捂著耳朵,隻是圍繞在爆竹架子前,歡呼著吵喜。
按理說,周秀是男方主娶,西門慶是女方主嫁,何況又是娶妾,原本不該如此大操大辦才對。但周秀夫人卻是個熱心的,自從吳道士算卦卜出了個上上大吉的好彩頭之後,她便日日結計起來,盼著春梅進門的心思,竟比周秀還要殷切幾分,周家香火的希望,她已經完全寄托到春梅的身上了。
再說,西門慶雖然是白身,卻是清河縣中新鮮出爐的星主,乃是神仙之流,和天上的星鬥列宿,地府的十殿閻君都屬平起平坐的人物,若黑燈瞎火三不知的把他家的春梅一頂小轎抬了來,卻讓西門大官人麵子上如何下得去?因此,在周夫人的推波助瀾、周秀的樂見其成、旁觀者的欣然接受下,周家娶親的禮儀雖然不能說僭越,但距離迎娶正妻,也就隻差一步而已。
西門慶倒沒想那麽多,他隻想給春梅安排個好歸宿,隻要夫家真心相待,婚禮隆重與否,又算得了什麽?君不見前世“裸婚”的多了去,而那等一路牽手默默扶持的“寒酸”夫妻,白頭偕老的可能性或許比那些開著豪車擺著闊譜的權門富貴還要高。
當然,想是這麽想,對周秀全家上下把儀式搞得這麽隆重,西門慶還是很滿意的。這說明周家上下已經接受了春梅,她嫁過去後不會吃苦。或許周家後宅女人多,是非也多,日後或許會有甚麽勾心鬥角,但春梅那小妮子卻不是個省事的,她的眼睛和嘴巴一樣鋒利,少說也有三七二十一個心眼子,她性子高傲,不屑於去招惹人,但如果別人敢有眼無珠招惹到她頭上……嘿嘿,自求多福去吧!
不過,周家既然一片誠心,西門府上怎麽也不能因陋就簡。西門慶一聲令下,家中上下就動員起來,那規模倒不象是在發嫁婢女,倒象是嫁女兒、嫁妹子一般。
所有的一切,春梅盡皆瞧在眼裏,記在心上。今日麵臨出閣,她一早梳妝整齊,便先來月娘房中磕頭辭行。但話剛開口,便哽咽起來,最後索性抱了月娘的雙腿,放聲痛哭,甚麽胭脂水粉,都算是白打扮了。
這一來,反倒惹得月娘也傷心起來,也陪著灑了幾行痛淚,兩個女人家摟著在那裏喁喁細語,看來這轎子一時半會兒是上不成了。
周秀這新郎官卻是個沒心沒肺的,新娘子不上轎,他一點兒也不著急,隻是拉著西門慶、武大郎、李知縣、賀提刑一幹人在廳上大樽灌酒。正喝得高興,卻見西門府門上的來爵一個跟頭滾了進來,未等站起,就連聲大叫:“主人,不好了……”這正是:
周府方才結歡好,何人又來尋幹戈?卻不知門外出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