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凶案
西門慶和焦挺正在練功房裏進行一天中晨練的時候,玳安一頭撞了進來,喘息未定,就迫不及待地叫道:“爺!禍事了!禍事了!”
西門慶慢慢收回踢出去的一腳,轉過身來搖頭笑道:“看看你那個樣子!不是早教過你,要每臨大事有靜氣嗎?定定神,慢慢說,出什麽事情了?”
玳安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歎了口氣,挺直了腰道:“爺,我若是說了,你卻不可著急上火。”
焦挺在旁笑罵道:“好你個奸滑的小廝!我大哥讓你每臨大事有靜氣,你倒吊起我大哥的胃口來了!還不快說!”
玳安衝著焦挺做了個笑臉,卻比哭都難看:“爺,二爺,武鬆武二爺他殺了人,在縣衙門裏自行出首去了!”
“什麽?”焦挺直跳了起來。
西門慶慢慢地用毛巾擦著手臉,卻強行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驚駭。他知道,若自己跟著焦挺一起跳起來,那麽今後若有事,旁人很難再信任你,倚靠你。
“說明白些。”西門慶淡淡地道。
玳安見西門慶麵色鎮定,言若無事,自己心中也安穩了許多,便說道:“爺,我今天一早起來,去了早市,想著尋趁些好耍的東西來孝敬爺,也是好的。”
西門慶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嗯,若能尋趁些好耍的東西來討小玉的歡心,更是好的。”
玳安頓時麵紅耳赤,焦挺聽著笑了起來,心想大哥既然還有心思和玳安開玩笑,想必武二哥殺人的事,他心裏早有定準了。這一想之下,焦挺緊繃著的神經也放鬆了下來。
玳安摸著頭,紅著臉繼續道:“我正在縣衙門前的早市前晃著,卻見咱家的白馬——哦!是咱家以前的白馬一溜兒風從不遠處過去,哎喲我的天媽呀!馬背上麵除了武二爺之外,還馱了一堆人頭,差不多有好幾十吧!”
“好幾十?”焦挺先就唬了一跳。
西門慶“哼”了一聲:“你莫聽這小子胡扯,好幾十?便是擒了賊王、平了反叛,也沒那麽多人頭好砍的!玳安!你實話實說,這事關係到人的性命,是你隨便嘻皮笑臉、信口開河的嗎?”
玳安臉色一肅:“爺,我知錯了!說好幾十,那是眾口相傳,但我後來聽審,捌、玖個,應該是有的!”
“捌、玖個?”焦挺和西門慶對望一眼,“武二哥是從哪裏殺了這麽多人?”
“後來怎樣?”西門慶繼續問道。
玳安打了個哆嗦:“後來……後來我嚇得整個人都麻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回過魂來,然後就聽身邊的人說,武二爺到了早衙前想擊鼓,卻找不到鼓槌,再一看,那鼓還是破的。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鼓還是你一拳打破的呢!”
西門慶一擺手:“少拿那種假冒偽劣的擺設來說事!說重點!”
玳安撅起了嘴,心裏道:“你拿我跟小玉開玩笑就使得,我說你打破了鼓就使不得啦?爺真是霸道!”
但見西門慶和焦挺都盯著自己,玳安也不敢再耍寶了,趕緊回稟道:“後來我聽說,衙門裏當班的差役們,先是被武二爺嚇呆了,然後聽武二爺說是來自行出首的,這才恭恭敬敬的把武二爺請到簽押房裏坐了,然後就有人去熱被窩裏尋覓知縣相公。知縣相公來的時候,睡眼惺忪,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安歇在縣衙正宅裏呢?還是在小街上外宅裏呢?又或者,是在春秋故宅裏呢?”
玳安說著,抬起了頭,顯得頗為神往。
西門慶喝道:“春秋故宅,豈是你這小廝能覬覦的?繼續往下說!”
玳安定定神,繼續說道:“知縣相公升了堂,武二爺便上去了,招認自己昨夜在南城外鮑應村裏,一口氣殺了應伯爵滿門五口,還饒上了李外傳、魯華、張勝、水秀才這四條人命,並割來了八顆頭為證。知縣相公已經派了仵作,委了典吏一員,和武二爺一起,去鮑應村現場驗屍去了!”
焦挺追問道:“再後來呢?”
“再後來……”玳安咕噥著,突然跪了下來,“爺!玳安罪該萬死!”
西門慶冷著眼道:“罪該萬死,卻也沒死!你先給我站起來說話!嗯,好了!說吧!你又犯什麽事啦?”
玳安站得直直的,垂頭道:“爺,我見咱家的白馬,不不不!是武二爺的白馬孤零零的在縣衙門口站著,武二爺也沒空兒照應它,我就大著膽子,把白馬牽回來了……”
這小廝一邊說,一邊轉眼偷覷西門慶的臉色。卻見西門慶臉上無喜無怒,隻是拖長了聲音說道:“你倒是有心的很呐……馬呢?”
玳安心裏發虛,趕緊應道:“我把白馬帶到馬房,讓人刷洗去了——馬的後胯上,沾滿了那麽大一灘人血!”
西門慶點點頭,突然喝道:“玳安!”
玳安嚇了一跳,聽到西門慶口氣嚴整,急忙應承道:“玳安在!”
西門慶道:“你去紫石街武道兄家裏,給他家送個信兒,叫他不必驚慌,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武二哥今天有難,正是用得著功德炊餅的時候!”玳安答應著去了。
西門慶又對焦挺道:“兄弟,你且去縣衙前看看情況,下麵那些衙役皂隸,都意思意思。雖然打虎英雄在清河縣有天大的麵子,但關鍵時刻,銅子還是比麵子更好使一些。”焦挺一拱手,也自去行事。
身畔無人,西門慶這才用力把汗巾子往地上一摔,恨恨地道:“唉!武鬆啊武鬆!”
自己想著逆天改命逆天改命,自己的命雖然改了,但這天卻沒能逆,武鬆到底還是殺人了!而且這事還發生在武大郎的正壽日。莫非陰司閻王殿也講究收支平衡,自己和武大郎、潘金蓮甚至王婆躲開了災殃,就得有別人替自己這批人受過不成?
但是,這回武鬆雖然殺得痛快,但卻也太過了。那應伯爵縱然招千人嫌,萬人恨,但關他的家眷何事?武鬆居然一口氣把應家上下全都殺得盡絕,這豈止是矯枉過正?簡直就是喪心病狂,沒想到他把對付孟州城張都監一家的手段,搶先在這清河縣裏施展了!
還是千百年來民間傳頌的那位英雄豪傑武鬆嗎?
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即使理想和現實再有差距,再令人失望,這武鬆還是要救的!
西門慶快步進了後宅,對月娘道:“月娘,給我準備一副金銀酒器,再取五十兩蒜頭金來。”
月娘吃了一驚:“你要這麽多金子做甚?過年的壓歲金錁子,不是早熔過了嗎?”
西門慶苦笑道:“隻怕花大錢的日子,還在後頭呢!武二哥他殺人了!這些錢衙門裏走動要用!”
月娘正在吩咐玉簫和小玉開立櫃,開皮箱,聞言隻嚇得身子一顫:“他殺了哪個?”
西門慶恨道:“哪個?應該說是‘哪些’才對!”
月娘聽後,嚇得呆了半晌,才道:“我聽說那武二哥兩天前受了小人蒙蔽,想要傷犯你,幸虧後來解釋開了,現在怎的又去殺別人了?又怎的還要咱家給他花錢贖罪?”
西門慶斬釘截鐵地道:“咱家這一年多來,靠著武道兄的功德炊餅,賺了多少錢財?現在他兄弟有難,你我怎能袖手旁觀?”
月娘聽了點頭道:“官人說得是!”
西門慶拍拍她的手,讚道:“月娘,有一個賢慧的你在,省了我多少心!為夫多謝你了!”
月娘一下子跳開,紅著臉悄聲道:“丫頭們就在旁邊屋裏,動手動腳的,成什麽意思?”
西門慶笑了笑,用禮盒盛了金銀酒器和蒜頭金,匆匆去了。
到了縣衙角門,連通報都不用,直接登堂入室,見了李知縣,挑明了要救武鬆性命,接著呈上禮物。李知縣推辭道:“都是相好兄弟,心意領了,禮物卻是收不得!”
西門慶道:“要做成這件功德,也不知要麻煩拱極兄多少門路,難道這些打點的錢,都讓拱極兄你一個人貼出來不成?這些敲門磚,拱極兄必須收下。”
李知縣隻好收了,然後沉吟道:“這件案子的文稿,兄弟我已經胸有成竹了。隻是東平府這位陳文昭陳大人,卻是個不要錢的清官,且又明察秋毫,文案呈上去,想要不被他駁回來,卻讓人大為頭疼。”
西門慶猛然間想起一人,便笑道:“李兄隻管做好你的文案,陳知府那裏,小弟去想辦法。”這正是:
莫惜箱中千金去,且看天邊一葦來。卻不知西門慶想起了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