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上東京
宋禦史書房中,隻見西門慶先畢恭畢敬把蔡京書信往桌上一放,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見西門慶眉宇間籠上了一層憂色,宋禦史忍不住問道:“星主大官人,太師相招,正是平步青雲的好機會,連在下我都跟著沾光。這樣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來,怎的星主大官人卻愀然不樂起來?”
西門慶歎道:“我心中亦敬仰太師久矣,今日太師有意相招,正是我西門四泉生平第一喜事。我隻恨不能肋生雙翅,當下便飛到東京太師駕下,去恭聆教誨——隻可惜,唉!”
宋禦史先聽西門慶說有意前往東京,心中好不高興,若能把星主大官人帶到恩相麵前,自己的功勞自然是大大的有。但接著又見西門慶唉聲歎氣,宋禦史惟恐煮熟的富貴鴨子就此飛了,忙追問道:“隻可惜甚麽?”
西門慶一抖手,愁眉苦臉地道:“隻可惜就在昨天,我有個兄弟卻殺了人,現在正陷在清河縣囹圄之內。當此緊要關頭,我若離了清河,卻有誰來盡這奔走營救之責?因此,這才兩難!兩難呐——”
宋禦史見西門慶仰天歎息,忍不住哈哈大笑。西門慶變色道:“宋公笑我何為?”
搖著頭,宋喬年歎道:“我笑隻笑,星主大官人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隻要你飛馬去了東京,見了太師,奉承他老人家歡喜了,還怕救不出你兄弟的性命?太師他老人家隻需伸伸小指頭,一天的雲彩就都散了!殺一個人,又何足道哉?”
西門慶提醒道:“殺的不止一個人,是一家五口,還饒上了四個幫閑小人的性命。”
“一個和九個,在太師眼裏,卻也沒甚麽分別?星主大官人,你還是沒經曆過官場的曆練,所以突然間碰上這點子芥豆一般的事體,才亂了智謀!”宋禦史搖頭歎息著,聲音中充滿了一股優越感。
西門慶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作遺憾狀道:“都說性格決定命運,氣度影響格局,看來在下這一世的曆練,確實如宋公所言,是顯得少了些!”
宋禦史便蠱惑人心起來:“星主大官人正當青春年少,現在立誌,一點兒也沒晚了。如果趁著這回進京拜見太師的機會,得了他老人家的青眼,星主大官人必然是平步青雲,在宦海中經曆一刻,勝如你在紅塵內廝混十年!”
西門慶故作躊躇道:“話雖如此說,可我那兄弟……”
宋禦史便大包大攬起來:“星主大官人盡管放心上京,你那兄弟的官司,自有我來看覷;至於牢獄之中,星主大官人你有那麽多家丁仆役,還怕沒人送飯,餓壞了他嗎?”
西門慶暗暗歡喜,向宋禦史施一禮道:“多謝宋公。”
宋禦史急忙還禮不迭,然後又道:“我再給你說個骨竅兒。那該管清河縣的東平府府尹陳文昭,跟我一樣,都是老太師座下的門生。我這師弟,有經天緯地之才,定國安邦之誌,心氣一高,性子就有些孤傲,任你萬兩黃金,也打動不了他。就算我這個做師兄的去求他寬鬆令弟,他若心上惱了令弟,就算我是上憲也搬他不轉,那時事情辦不妥不說,反而沒的打臉。”
西門慶心中暗道:“能做到禦史的人,再迷信也有兩把刷子,這宋喬年不就刷出成績來了嗎?他這番話聽起來象是為了武鬆的案子在通盤考慮,實際上卻是慫恿我要在蔡京麵前好好表現,表現得好,他臉上也有光彩,隻要得了蔡京歡心,何愁他的仕路不是一片坦途?”
當下扮出一臉愁容,鬱然道:“這可該如何是好?”
宋禦史笑道:“看來事不能關己,關己則亂,星主大官人這不就又糊塗了嗎?隻要你上了東京,在老太師麵前一展高才,太師必然歡喜。那時,你隻要求老太師一紙吩咐的書信,我那陳師弟卻是個最孝順的,後事自然不必多說。”
西門慶長身而起,慨然道:“既然宋公如此為我西門慶著想,我豈能辜負了宋公這一片火燙的心意?今日遲了,待我回家做了準備,明日雞鳴,快馬便行,早一刻到東京見了太師,我那兄弟就少吃一刻的苦頭。”
宋禦史大喜道:“我讓宋桑伴星主大官人同去,有他引領著,也可以少碰些不必要的釘子!”
西門慶深謝道:“足感盛情!”說著飛一樣辭去了。
宋禦史便去供著三清的神龕處拈香,默默祈禱道:“道祖有靈,保佑弟子的福星西門大官人這一趟東京之行,萬事順遂,以便帶挈弟子青雲直上。”
被宋禦史寄予了厚望的西門慶,催開白馬,風一樣刮回家中,卻見客廳之中,焦挺正陪了武大郎說話,一見西門慶進門,兩人都站了起來,武大郎早搶上來拉住西門慶的手,流淚道:“西門仙兄,我兄弟的事,該當如何是好?”
西門慶拍拍他的肩:“武道兄且莫驚慌,兄弟這裏早有成竹在胸了。”
武大郎大喜,抹著眼淚道:“西門仙兄計將安出?快快說來,也免我心焦之苦!”
西門慶扶著他重新歸座,然後才淡淡地道:“我剛才去見了山東巡按監察禦史宋喬年,宋禦史已經答應,官麵上事情他會替武二哥做主。隻消他吩咐一聲,還怕武二哥的官司吃了虧嗎?”
武大郎歡呼了一聲,焦挺卻是麵有憂色:“大哥,人都說東平府的府尹陳文昭是個清官,而且最是斷案如神。今天我去鮑應村打點那個裏正時,發現陳知府派出的查訪人,也已經到了。若那陳知府一意和武二哥為難,隻怕大事有些不妙。”
一聽此言,武大郎的心又懸了起來,眼巴巴地看著西門慶道:“西門仙兄……”
西門慶笑道:“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那陳知府,自然有人來降順他。武道兄,焦二弟,武二哥今後每天的酒菜茶飯,你們卻要留心,還有那些牢裏的節級禁子,你們也要打點好了。”
武大郎隻是唯唯諾諾地點頭,焦挺看出了西門慶的神色不同於往日,於是問道:“大哥,你讓我們照顧武二哥,你卻要去做甚麽?”
西門慶笑了笑:“沒甚麽!我隻是飛馬去東京,走一走太師蔡京的門路!”
“啊?!”武大郎和焦挺聞言,都是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這正是:
馬踏千裏生死路,智欺一世奸佞人。卻不知西門慶東京之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