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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駭浪譎波驚襲岸

  張團練聽得張都監說有計了,臉上便蕩漾起笑紋兒來,心花怒放之下,拍著桌子道:“哥哥有什麽妙計,快請說來,弟兄們斟酌!這一回,我要叫他西門慶死無葬身之地,屍骨不得還鄉!”


  張都監邪笑道:“兄弟,你好大的火氣!看來該當去城中的三瓦兩舍裏,尋個美貌粉頭好好耍耍!”


  張團練一揮手道:“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若不結果了西門慶那廝,小弟心裏總是梗著一口氣,便是摟著絕色的粉頭,那時又有何趣味?哥哥莫要消遣小弟,有何妙計,快說出來解我懷抱。聖人也曰過的,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張都監便笑道:“兄弟,你卻是忒性急了!豈不聞聖人也曰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些日子哥哥我好生派人打聽了一些這西門慶的消息,說他地府還魂,是天星轉世,行院中的話本裏,更是把他捧成了絕世情種,唱遍了天下,這些倒不值甚麽,但厲害的是——這西門慶為了救他的兄弟武鬆,竟然有路子能攀到東京太師府蔡相爺那裏去!兄弟,你說這西門慶本事可大嗎?”


  張團練一聽,心頭的怒火馬上就熄了一半兒,呆了半晌後才問道:“那依哥哥的意思,莫非……這西門慶和當朝太師老爺有甚首尾?若真如此……”


  張都監便問道:“若是如此,兄弟又當如何?”


  張團練一思量,全身火焰山般的怒火象被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扇過,早已熄得一幹二淨,便轉臉笑道:“若那西門大官人真同太師爺爺有交情,他來到咱們河南,正是咱們兄弟攀龍附鳳的好機會,或許他就是咱們兄弟的福祿之星,亦未可知。聖人曰過:四海之內皆兄弟,英雄不打不相識,咱們跟他硬是化敵為友,熱臉直貼上去,他的拳頭再硬,也難打世間笑麵吧?”


  張都監大笑讚道:“兄弟能屈能伸,真是一條好漢!”


  蔣門神一直在旁恭恭敬敬地聽著兩位張大人說話,屏息靜息,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喘。聽到張都監誇張團練是能屈能伸的一條,猛的便把心思轉到了男人的下半身去,一時想要狂笑,但又強行按捺,隻差點兒沒把自己憋死。


  張團練哪裏知道自家的形象已經在蔣門神那邊淪落進了襠裏?還要得意洋洋,向著張都監文質彬彬地拱手:“哥哥謬讚了,小弟哪裏敢當?”


  張都監便正色道:“哎——!當得!當得!”


  他二人在這邊吹拉彈唱,蔣門神在那邊如坐針氈,張都監那一聲聲“當得!當得”,在他聽起來分明就是“襠得!襠得”。襠下再忍不住,硬憋著青麵獠牙,跳起來抱著肚子道:“小人吃壞了胃口,不得不先告退了!二位大人且饒恕小人不恭之罪!”說著急急撞出都監府,找了個犄角旮旯放聲狂笑了半天,這才慢慢踅了回去。


  有這工夫,張都監府中,二張已經結束了單向的吹捧,重新歸座,又說起正事來。


  張都監便拈須道:“兄弟,你的胸襟,是做大事的,但你的思量,卻還顯得窄了些!”


  張團練躬身道:“小弟有什麽見不到的地方,還請哥哥教我!”


  張都監便道:“兄弟你看事,不能隻看表麵。雖然那西門慶攀上了太師老爺,但你觀其言行,他哪裏有個對太師老爺尊重的樣子?這廝張口贓官,閉口走狗,若他真的在太師老爺麵前得了歡心,他焉能如此?”


  張團練一拍自己大腿,喝彩道:“哥哥果然是哥哥,如此見微知著,小弟萬萬不及!”


  張都監麵有得色,點頭道:“依我推想,那西門慶為了救他那兄弟武鬆,使盡了十萬貫金珠寶貝,我想那西門家雖然是有錢的土財主,但十萬貫的買命錢一朝拿出來,卻也要將他家刮刷得窮了。因此這廝,才受著太師老爺的恩德,卻又恨太師老爺入骨——哼哼!甚麽是贓官?甚麽又是走狗?這廝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嚷嚷,還有王法嗎?”


  張團練仇恨的火焰死灰複燃,殺氣更甚,便一拍桌子叫道:“哥哥說得是!西門慶這廝,罪大惡極,死不足惜!”


  張都監搖頭道:“兄弟,你又性急了!”


  張團練急忙把舉在桌麵兒上的手收了回去,涎笑著道:“小弟和哥哥是至親,因此隻在哥哥麵前性急,若在旁人麵前,還是很有把持的!”


  張都監點頭道:“所以說,咱們兄弟若要得那快活林,西門慶這廝,是非除去不可!不過下手之時,卻需慎重!因此小兄早已派出心腹仔細人,分路去山東清河和東京開封,去詳細打聽那廝的備細,隻要他沒什麽硬後台,咱們便在這裏對付了他!最好是弄小巧,借刀殺人,用朝廷家的刑罰來了結他!”


  張團練眼前一亮:“哥哥莫非腹中已有詳案?”


  張都監冷笑道:“日前兄弟你去快活林,助胥吏收取朝廷公稅時,卻有西門慶那刁民,假借天星轉世之噱頭,私收民譽,當街激起民變,圍堵我執行公務人員,並百般欺侮,朝廷顏麵,罷於火地!如此居心叵測之奸民,若不懲處,何以勸善?——這份公文若做得死了,隻要送上去,就叫他西門慶永世不得翻身!”


  張團練心服口服,連連稱讚道:“哥哥果然妙計!聖人也曰過,那個什麽什麽之中,什麽千裏之外。”


  張都監笑著揮手,說道:“我也知此計,不甚刻毒,不能讓西門慶全家受戮,出你我兄弟心頭的這口惡氣。因此,這封公文先做好了擱著,緩一緩再送呈上憲,等我那兩路心腹人回來,將西門慶那廝的底子全部摸清時,若能有錦上添花的妙筆,咱們再加添上去!那時與他計較起來,卻才叫做萬無一失,一擊致命!”


  張團練笑得見牙不見眼,隻是連連點頭:“哥哥慮事周全,小弟萬萬不及!”


  張都監又道:“還有一件事,要和兄弟商量清楚。”


  張團練見張都監麵色鄭重,便問道:“哥哥有事,盡管吩咐小弟!”


  張都監皺眉道:“若要對付那西門慶,他那個結拜兄弟武鬆卻是個大麻煩,此人五百斤的石獅子都舉得起來,若知道你我要收拾那西門慶,他肯甘心?必然來害你我弟兄的性命!咱們身嬌肉貴,焉能置於那賊配軍的威脅之下?因此在作成那西門慶之前,也要先將那武鬆監控於咱們兄弟的掌股之中,一動則兩處皆動,雙管齊下,將他二人同時成擒!”


  張團練一想到自家管家轉述的武鬆力舉石獅的英姿,就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真心真意地道:“哥哥說得是!”想了想,又問道:“卻不知要怎樣,才能把那隻大蟲困在你我兄弟的掌股之中?”


  張都監拈須緩緩道:“若是用強,反為不美。畢竟傳聞中,那西門慶號稱三奇公子,卻是個最乖覺的,咱們一動武鬆,他必然知道咱們要對付他,那時他狗急跳牆,生出什麽亂子來,卻是了不得!嗯!有了!施家那老管營,是我的下屬,歸我調遣;武鬆是新來的配軍,也該我管轄!不如便這樣,我將那武鬆傳進我的都監府,抬舉他做個親隨!”


  張團練急忙阻止道:“這個卻是使不得!哥哥千金之軀,若安個心狠手辣的凶徒在身邊,豈不凶險?”


  張都監微笑道:“我此舉有兩個用意。若那西門慶在東京有絕好的門路,咱們得罪不起,我對武鬆便是真抬舉,先籠絡妥了他,再由他那裏結識西門大官人;若西門慶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你我兄弟還用得著跟那武鬆客氣嗎?有心算無心之下,怎麽也把他收拾下來了。先示之以懷柔,再繼之以雷霆,那武鬆便是有千斤之力,也脫不出我手——因此留他在我身邊,卻是似危實安!”


  張團練呆了半晌,這才歎氣道:“唉!哥哥就是哥哥!小弟是永世拍馬,也趕不上的了!”


  張都監此時正色道:“兄弟,在這段時間裏,你卻要將那蔣忠安撫好了,不可讓他在人前拋頭露麵,隻宜深藏若虛。如若不然,當路碰上了那西門慶,卻是狹路相逢無回避,惹起了那廝的疑心,於你我的計策之中,多有不穩便處!”


  張團練便大包大攬道:“哥哥放心!蔣忠這廝,卻是個最乖順的,隻要咱們弟兄一句話,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他心裏有數的很!這條長漢,倒是個得用的人!嘿嘿嘿!小弟說錯了——應該說是條得用的狗才對!”


  張都監和張團練對望一眼,忍不住都是哈哈大笑。


  張團練便站了起來,向張都監一抱拳:“哥哥,小弟這便帶著那蔣忠回去了!嘿嘿,幸虧小弟還算有些小聰明,就怕來時出了破綻,因此是讓那蔣忠坐在轎子裏進到哥哥府裏的,這回坐轎子回去,事定之前,是不會放他出來了!”


  張都監便也笑道:“好!你我兄弟,這便分投前去幹事!”這正是:

  鬼魅偏能織地網,英雄最善闖天羅。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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