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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滄海橫流英雄現

  張都監在堂上見那兩個搜檢人目瞪口呆的樣子,便問道:“箱子裏還有何物?”


  那二人聽張都監問話,如夢初醒,急忙道:“大人請看!”說著,快手快腳的將箱子裏的物事都捧了出來,卻是一堆堆一塊塊踏匾了的金銀酒器,少說也值一二百貫錢。


  張都監一見,顏麵變色,“啪”的一拍桌子跳了起來。


  武鬆一見,更是肝膽俱裂,大喝一聲,當廳好似打了個霹靂,紅燭被震熄好幾枝,燈火黯淡。眾人“嗡嗡”作響的耳輪裏更聽得“咯嘣”有聲,那些浸了水的堅韌牛皮索,都已被武鬆叫丹田一粒混元氣,硬生生給崩斷了。


  廳上廳下,人前人後,盡皆嚇得呆了。隻見武鬆眼眉倒豎,虎目圓翻,上前將那張府管家一把提起,麵對麵大喝一聲:“鼠輩膽敢栽贓於我?!”


  張都監隻驚得全身發麻,急忙把嗓子眼裏準備痛罵武鬆忘恩負義、恩將賊報的言語盡數咽下,別換了另一樣肚腸。萬幸他久混官場,這一番天地顛倒對別人來說登天之難,對他來說就是反掌之易。


  就見張都監焦黃了麵皮,把桌子捶得“咚咚”響,大罵道:“我把你們這些狗奴才!武義士何等人也,豈是貪圖這些小財物的?老爺我知道,你們都曾求過武義士,幫你們辦些不公不法之事,盡被武義士嚴辭拒絕,因此你們才懷恨在心,趁著今日生出的誤會,要陷害武義士!這等狡計,豈能逃得脫老爺我的洞鑒?你們給我說!這些金銀酒器,是哪一個膽大包天的,偷放進武義士箱子裏的?”


  武鬆一時間氣往上撞,血貫瞳仁之際,這才不假思索,崩開了綁繩,揪住了管家,此際聽到張都監這一番掏心掏肺的暖話,心中一股熱流湧上,丟開了那已經嚇得體若篩糠的管家,往廳心一跪,說道:“隻求恩相替武鬆作主!”


  張都監心中暗自顫栗:“此刻我若不替你作主,你發起蠻來,還有我的活命嗎?”當下溫言道:“武義士不必擔憂,且放寬心,本官必然替你討個公道!”


  當下張都監便用力拍著桌子,也不顧把自己的手拍成了紅酥手,隻是叫道:“你們這些狗奴才!是誰生了這個喪心短命的主意,卻來陷害武義士?若不從實招來,上有王法,下有家法,絕不容情!”


  管家一見武鬆掙脫了繩子,雖然嚇得幾乎身子癱了,但腦子可沒癱,身殘誌堅之下,倒也急中生智,見張都監聲色俱厲,他便委委屈屈地大哭起來:“老爺,我冤枉啊!”


  張都監便扯順風旗:“你這狗才,冤枉了武義士,還有臉說自己冤枉?我倒要聽一聽,你有什麽蘇秦張儀的口舌,也敢在武義士麵前顛倒黑白!你給我說!若有一字不實,打不下你的下半截兒來!”


  管家便道:“老爺容稟,小人剛才被老爺發落了,親自安頓好了家下人等後,便回了自己房間,想要靜心思過,卻一轉眼,見桌子上壓著個紙帖兒。”


  張都監冷笑道:“是甚麽紙帖兒?”


  管家哭喪著臉道:“就是一個無名的紙帖兒,上麵就是七個字‘武鬆箱中有賊贓’,小人這才生了心,趁著武義士出去拿賊的空兒,帶了這兩個伴當進了他的屋子,一提他的箱子,卻覺得有些不同於尋常的沉重。小的們不敢自專,這才大著膽子,前來求老爺裁斷!”


  張都監大怒:“我把你們這些狗奴才!讓你們拿賊,你們倒先做起賊來了!私人的箱子,也是你們亂動的?便是你們起了疑,也該先來知會我一聲,領了朝廷的令,依著法度去搜檢,方是正理,誰教你們自作主張的?”


  管家在下叩頭如搗蒜:“都是小人該死!”


  張都監恨恨的又一拍桌子,罵道:“象你這等愚鈍蠢笨之材,也不像做本官管家的材料!這件事了結之後,若不裁撤了你,也難消武義士心頭的一口惡氣!來人呐!”


  早有身後的心腹人上前聽候:“小的在!”


  張都監指著管家道:“你去這廝的房子裏仔細搜檢,把他說的那張字帖兒給我拿來。我倒要認認筆跡,看看這件事是誰弄出來的!竟然敢在我眼前排陷義士,天理不容!”


  那心腹人笑了一笑,點頭道:“老爺寬心,小人這便去辦事,定然手到拿來。”說著飛一樣去了。


  等了半晌,那心腹人才拿了個字帖兒回來了,張都監看時,上麵果然新寫了七個字——武鬆箱中有賊贓。張都監向著心腹人略一點頭,彼此心中都有犀牛亂撞。


  張都監便拍桌子打凳子,把全府裏會寫字兒的人都叫了來,當堂對筆跡,一番紛亂之下,“武鬆箱中有賊贓”的紙條兒,在桌案上堆了半尺高,但那筆跡嘛,當然是說死也對不出來的。


  這一番做作,武鬆盡皆瞧在眼裏,感激在心底。後來張都監更把那一堆的紙條兒,都把來堆到武鬆麵前,隻問:“義士可識得這是誰人的筆跡?”武鬆自然認不出來,反倒看得頭暈眼花,便是苦練三個時辰的功夫,也沒這般疲憊。


  張都監看看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便在廳中踱了幾個來回,沉吟道:“武鬆,你可信得過我嗎?”


  武鬆用力點頭道:“信得過!信得過!”


  張都監點頭道:“嗯,此事中,你是冤枉的,這是決然無疑的了!但你卻是我的親隨人,若我開脫了你,隻怕便有不知情的人要犯口舌,四下裏亂傳,說我徇私枉法不打緊,卻把你的義士名頭搞壞了!這樣罷——天甫黎明後,我便將你轉入孟州知府案下,由知府大人出麵,審問個明白,有我居中調度,你也吃不了虧——隻是要委屈你坐幾天監牢,你卻是意下如何?”


  武鬆慨然道:“恩相,武鬆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身正心正,不做這般沒出豁的事,便是皇前禦審,也是不怕!何況隻是坐幾日囚牢?”


  張都監大喜,點頭道:“正是正是!堂堂英雄好漢,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既如此,我也就不監禁你了,你回房中自睡便是!倒是你們這三個狗奴才,我卻有些放心不下!”


  說著張都監指著管家和提箱子進來的那兩個家人,沉下臉吩咐道:“將他們三個給我看好了!一步不許多說多走,隻待天明,都上知府大人堂上說話!”


  武鬆便拱手道:“恩相如此看覷武鬆,武鬆便以義報!此案不明,便是斬頸瀝血,武鬆也是不走!”說著,自己回房略做安歇,隻待天明。


  張都監見武鬆昂然出了門,這才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按住了胸口時,兀自心有餘悸,又喝了幾杯熱酒,這才緩了過來,起身便去了鴛鴦樓。


  張團練和蔣門神都在樓上睡夢裏歪著,聽到張都監的腳步聲,皆跳了起來,上前道:“哥哥(大人),事體如何了?”


  張都監便把腦袋搖一搖:“若不是我處處小心,言語中掩飾得好,今日哪裏還有性命重登這鴛鴦樓?”


  歎息著,便把方才的諸般情況說了一遍,說到武鬆一叫勁就掙斷了滿身的水浸牛皮繩時,張團練和蔣門神都是驚得把舌頭吐出來多長,張團練便奉承道:“到底是哥哥,若換了性急的兄弟,這顆頭早已經被那武鬆揪下來多時了!”


  蔣門神也溜須道:“大人果然是計謀深遠,不費刀兵之力,就把那武鬆送進了牢籠之中,這等通天徹地的手段,隻見天神有,人間哪得聞,小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張都監心曠神怡,便拈須做睿智狀:“狐狸再狡猾,安能鬥過好獵手?明日且先把武鬆陷在牢裏,咱們便集中了精神,結果了西門慶那廝,捎帶鬥倒那姓施的一家!”


  張團練便歎了一口氣:“可惜你我都是外來戶,卻比不得那施家在此地紮根了十幾世!哥哥雖然是那老施管營的上司,卻也不能對他太過於了,以致於行起事來,這般縛手縛腳。隻盼明日天遂人願,盡其功於一役,把西門慶和那施家都誅除了,孟州便是咱們的天下!”


  蔣門神便吹捧道:“有兩位張大人做主心骨兒,這件事必成!蔣忠這裏,卻是敢打包票的!”


  張都監的臉上,卻又有了些憂色,歎息道:“我隻擔心走了的那個刺客,卻是誰派來的?又去了哪裏呢?”


  就在張都監為了陳小飛牽腸掛肚的時候,陳小飛早已經翻出了孟州城,來到了安平寨前。


  一出都監府,陳小飛就把夜行衣反穿了過來,白色變成了黑色,往街頭巷尾的黑暗中一影,都監府的追兵哪裏能找得著他?盡管四門皆鎖,城牆上更有軍兵巡邏,但這孟州城的城牆苦不甚高,陳小飛仗著輕功了得,地形爛熟,輕輕鬆鬆就出了城。


  出了城後,精神一鬆懈,陳小飛便覺得背後劇痛起來,暈暈沉沉又想睡倒。但猛然間驚醒過來,拔出匕首咬牙在臂上割了一刀,劇痛之下,精神陡長,大聲道:“三奇公子千裏救兄弟,這般義氣,今日陳小飛也要學上一學!”這正是:

  鬼氣森森奸謀至,英風凜凜義士來。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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