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恨卷洪波
過不多時,隻見施恩拎了個箱子昂然直入,知府大人神目如電,一眼看去,就發現那箱子的容積絕對比張都監那口箱子又深了三分,心中就是忍不住一陣亂跳。
不過轉念一想,卻且慢高興,若這施恩沒眼色,給自己扛進來一箱子銅錢,豈不是讓人收又不可,拒又不舍?不過雞肋雖然食之無味,但棄之卻也可惜,自己不妨動動腦筋,用言語的鉤和錢,鉤出雞肋之外的雞大腿來。
正當知府大人絞盡腦汁的時候,施恩已經施禮完畢,落座之時,卻將那口箱子往腳底一放。知府大人耳朵一豎,早已捕捉到箱中傳來的錚琮聲響,心中頓時大喜——以知府大人這些年來的寶貴經驗,能發出這等響聲的,絕對不是銅錢!
不知不覺之下,知府大人臉上的笑容就複興了百分之六十二點四七,還留下了一些未盡的空白,供之後升級使用。當下道貌岸然地咳嗽一聲:“卻不知小管營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施恩便拱手道:“大人,實不相瞞,小人前來,是有事相求大人。”
知府大人象看那口箱子一樣,真誠地看著施恩,充滿感情地說道:“小管營這話說得差了!我和你父親同朝為官,正當守望相助,協力同心,上報國家,下安黎庶,小管營有事,盡管開口便是,何必說一個‘求’字?”
施恩被知府大人春天一樣溫暖兼夏天一樣火熱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於是秋風掃落葉一樣長話短說:“大人,實不相瞞,我聽說張都監府中擒了一賊,名喚武鬆?”
知府大人一聽施恩所言不及西門慶,心下不由得一愣,又聽到他說起武鬆,便把臉板得象冬天一樣冷酷無情,凜然道:“正是!武鬆這賊配軍,張都監一意抬舉他,誰知他卻恩將仇報,趁中秋佳節,私竊恩人府中金銀酒器,世間無人心者,至此極矣!若不嚴懲,何以勸善?因此本官已經拿定了主意,務要將之重辦,以為世人立個榜樣!”
施恩便拱手道:“大人,那武鬆和小人有八拜之交,我知此人,忠肝義膽,必不是恩將仇報之輩,此案其中,必有冤枉之處!”
知府大人心道:“這個何消你說?本官早知他冤枉,但這大宋一天也不知發生多少冤枉,我管得過來嗎?”
因此知府大人不慌不忙端起茶盅抿了一嘴,然後歎道:“小管營,你說武鬆冤枉,可是你親見的嗎?”
施恩愣道:“這……”
知府大人便歎了口氣:“你看,這便是少年人的毛病,想當然爾!但那張都監送來賊人時,卻是人贓俱在——那滿滿一箱的金銀酒器,可實在是沉重得很呐!”
說著,知府大人的目光曲線救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地向著施恩腳邊的箱子上溜了一眼。
這些官場散手,施恩雖然有些生疏,但來之前老爹都已經教過了,因此盡管慢著一拍,但終究能跟上知府大人的步伐,於是施恩伸手提起箱子,往桌上一放,慨然道:“大人,小的這裏也有證據,以證明我家哥哥的清白。”
知府大人腐軀一震,放出一股千秋正氣,整個人都顯得高大起來,離座來到施恩身邊,和他並肩而立,說道:“既有證據,何不早說?快快打開我看,莫要冤枉了好人!”
施恩出手如風,把箱子蓋一掀,瞬時間一陣珠光寶氣,晃得知府大人如入龍宮玉闕,哪裏還舍得移開眼睛?
箱子裏都是西門慶上東京時,蔡京府上管家翟謙翟雲峰送他的明珠翡翠,瑪瑙鑽石。西門慶很有敗家子的潛質,東手來西手去,慷他人之慨的本事他要算天下第七,這些玩意兒,他眼睛也不眨的就轉送到孟州知府的手上去了。施恩見西門慶如此義氣,自己也出了一份兒湊份子。他祖上是西域來的豪商,胡珠名香,還是流傳下來一些,如今都放在這個箱子裏,其價值之珍貴高昂,可想而知。
知府大人用力拔了半天,勉強把自己的一隻眼睛從箱子裏拔了出來,另一隻眼睛無論如何,卻已經是泥足深陷的了。不過知府大人久經考驗,一隻眼睛盯箱子,一隻眼睛瞄施恩之下,卻也沒有把自己的眼睛扭成軟組織挫傷,反而顯得遊刃有餘,瀟灑自若。此時形象,若進入山海經,實可當一頭奇獸;惜身在官宦場,隻能算半個小巫。
卻聽知府大人歎息道:“好別致的證據啊!卻不知這些證據,小施公子欲如何使用?”
施恩道:“好鋼自然要使在刀刃上,這些證據,便交與知府大人,任憑知府大人發落便是。大人秦鏡高懸,必然能還我家兄長一個清白。”
知府大人一聽,周身獸血沸騰,便慷慨應承道:“西域路遐,歎名香之莫購;瑤池雲遠,惜仙草之難求。世間義士,亦同名香仙草,理當愛護,哪能摧折?下官拚了這前程不要,也必當保得武義士的周全!”
施恩便深施一禮:“如此,多謝大人了!”說著,便起身告辭。
看到施恩將要走出廳外,知府大人突然想起了什麽,馬上追著喊道:“小施公子,關於那西門慶之事,卑職定然嚴加查巡,務要將小施公子家傳寶刀奪回,請小施公子告知令尊,請他老人家放心好了!”
施恩回身再次拱手,抱起的雙拳正遮住了臉頰上那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出了知府大人的府衙,施恩身子一轉,直踅入孟州囚牢裏來。那些牢子獄卒節級孔目,都是識得施恩的,見他進來,紛紛站起身施禮:“小施公子來了?”
施恩從身上摸出一方玉佩來,不動聲色的在牢中眾人眼前一照,“啊呀”一聲,牢中的大小差役都跳了起來。
原來一個月前,有一個神秘人,用手巾包了頭臉,進到孟州牢裏,黃澄澄的金葉子見差人就發,一時間哄動了整座牢獄,這些節級禁子恨不得把這位財神爺當司獄的獬豸神獸供起來。眾人圍住了他,紛紛問他是要殺人還是要救人,如此眷顧之下,便是再難的題目,也要做個圓滿出來。
誰知這人並不求現報,隻是拿出一方玉佩說道,三個月之內,會有人拿這方玉佩進來,那時若有所求,請大家照顧一二。神秘人走後,牢中人個個都稱奇道怪,但金子卻不是假的,大家議論半天,也就不費那心思了。
誰成想,今天還真有人拿著那玉佩來了,而且這人還是孟州城大名鼎鼎的小施公子。
施恩心中也是奇怪——為什麽西門慶哥哥隻給了自己一方玉佩,就有十足的把握擺平孟州城牢裏的諸路瘟神?沒想到這方玉佩一亮,瘟神頓時都變成了福神喜神,施恩愕然之下,也不由得對西門慶的神機妙算死心塌地的佩服起來。
向四下裏拱了拱手,施恩便說道:“在下前來,是看望我那位義士哥哥武鬆的,請各位行個方便。”
眾獄卒對望一眼,臉上都有尷尬之色。然後一個牢頭挺身而出,跪下道:“小人有心腹話要說,說了後,還請小施公子恕罪。方才有張都監的心腹人,散了我們弟兄幾貫錢,將他家一個管家和兩個家人都領走了,卻讓我們給武鬆武義士些苦頭吃。小人們螻蟻般的性命,哪裏敢違拗那張都監?因此武義士身上,此時又是匣床又是木鈕的,小施公子見了可莫要生氣。”
施恩一聽,又氣又恨,想道:“若非西門慶哥哥處處先走一步,武鬆哥哥豈不是要多吃無數無謂的苦頭?”當下便冷著臉“哼”了一聲:“還不放開我家哥哥?!”誰知早有那機靈的小牢子,鑽進黑牢深處,開放了刑具,把武鬆帶出來了。
在獄卒牢子們的千賠萬告聲中,施恩和武鬆自進入一間潔淨的僻靜囚室中說話。牢子們獻上美酒佳肴後,都退出去了。武鬆便先痛快地幹了一碗,笑道:“兄弟好手段,卻將這些吮血的蠅子耍得如臂使指。”
施恩苦笑道:“小弟慚愧,哪裏有半分功勞?若不是西門慶哥哥早在一個月前就布置好了一切,小弟現在,還在牢門口跟這些蠅子講價錢呢!”
武鬆便歎了口氣道:“西門慶兄弟果然是天星轉世,說一個月後,事情有變故,我這不就變到牢裏來了嗎?看來也是命數使然,幸虧還有張都監張恩相,對我不離不棄,若武二離了這火坑,必有厚報!”
施恩又苦笑道:“哥哥,你卻還在夢裏!”說著,將陳小飛所見所聞,從頭到尾複述了一遍。
武鬆聽了,一張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喀喳”一聲響,一個粗瓷酒碗已經被他攥得粉碎,混著酒水的瓷碴子汩汩地從一對虎掌中冒了出來。
施恩正駭然間,卻聽武鬆從牙縫裏往外迸字兒——
“張都監,我要你的命!”這正是:
贓官無恥民生苦,烈漢有恨血流紅。卻不知張都監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