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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飛壯思

  來到鴛鴦樓下耳房前,卻聽房裏笑語喧嘩,是個正在歡呼飲宴的光景,西門慶和武鬆輕手輕腳掩到窗槅扇邊,武鬆伸手指蘸了些唾沫,把槅扇上的紙潤濕了,點開個小破洞,木匠單調線往裏看。


  隻見耳房裏靠近房門邊的兵器架子上,雖然倚著十幾口明晃晃的樸刀,但屋中一片烏煙瘴氣,把刀光都遮沒了。有十幾條大漢分成兩堆,一堆在吆喝聚賭,一堆在酣呼痛飲,一個個或罵罵咧咧,或洋洋自得,或虎咽鯨吞,或滿嘴胡扯,人人醜態百出。


  武鬆看得分明,快活林擂台上替張團練出過力的什麽劉海灑金錢秦英、狗竊偷生苟且苟偷生等人,都在裏麵。


  突然賭博攤子中心處有人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大叫道:“不賭了!今天手運恁背,氣死老爺了!”說著一個人從人群裏鑽了出來,走到酒桌邊,滿了一碗酒就灌。


  武鬆眼中寒光一閃,此人不是張團練那個陰狠險詐的管家,又是哪個?

  又一人笑道:“小張,輸急了喝酒,也不是辦法,何不想個法子,換換手氣?”


  武鬆聽得分明,那說話人正是張都監的管家。


  小張便仗著酒氣罵道:“老張,你是吃燈草灰,放輕巧屁!手氣若那麽好換時,財神菩薩也就不值錢了!”


  老張笑道:“我老張本是一片好心,想要成全你一樁美事,你卻傷犯起我來。罷罷罷!懶得理你!”


  那小張一聽“美事”二字,便興奮起來,湊上去拉著那老張的手道:“哥哥,我知道你是個足智多謀的,都監大人排陷那武鬆,就有你的一份兒功勞。今日你既然有美事要看覷兄弟,便爽快說了吧!兄弟雖然是屁股嘴,但哥哥你看在兄弟平日孝敬的份兒上,就饒讓我一回吧!”


  周圍的賭棍酒蟲們也紛紛應和:“殺人不過頭點地,小張管家說到這份兒上,連我們聽著都軟了!老張管家就容讓他一回吧!莫失了兄弟間的義氣!”


  那老張便“嘿嘿”笑道:“今天你這狗才傷犯我,本當與你做骰子的兩麵,永不相見才對,但既有眾兄弟的麵子,便饒讓你一回!你乖乖喝上三碗罰酒,我便把那美事同你說了,不但你舒服,連這裏眾位兄弟都跟著沾光!”


  “還有這等美事?”屋中眾人都被老張的話釣起了好奇心,賭博的丟下骰子,酗酒的拋開酒碗,都圍了上來,慫恿著小張喝罰酒。


  小張是酒色之徒,碗到酒幹,在眾人的轟然叫好聲中,直著眼睛,嘴角流涎道:“老張哥哥,兄弟的罰酒領了,有甚麽美事,便照顧了兄弟吧!”


  老張便陰笑一聲,換了極輕薄的腔調說道:“今日裏我和小張去街上給老爺采辦美酒,卻在一條巷子門口看到一個美女,這良家生得雖無十分人才,卻也很有些動人的顏色。小張一見,褲子便險些掉了下來。”


  眾人哄笑。小張便搖頭晃腦道:“說到此事,實有!實有!若不是記掛著老爺們還要喝酒,那個美嬌娘,小張我焉肯錯過?怎的也要上前,討一討便宜!”


  老張笑道:“要討便宜,現在也不晚啊!”


  小張便精神一振:“老張哥哥,此話怎講?”


  老張略笑一笑,端起酒碗來抿了一口,悠然道:“今日天晚了,待明日早起,咱們再細說。”


  小張聽了,如喪考妣一般,直撅撅跪到老張麵前,抱著他大腿道:“好我的老張哥哥,兄弟被你一撩撥,下麵都硬了,你怎能見死不救,讓兄弟受一晚煎熬?有什麽好計策,都說了出來,兄弟死到亂葬崗子上,也領哥哥的情!”


  老張便大笑道:“這廝已經半醉了!大家且拉他起來,坐著說話!”


  眾人嘻嘻哈哈把小張拉起來,老張便跟他推心置腹道:“兄弟你好呆!放著眼前這一幫飛簷走壁的心腹好兄弟,還怕你看上的那個美嬌娘跑了不成?大家看,今夜月光明亮,正是天賜良緣,有哪幾位輕功了得的兄弟,去到那戶人家,一條大口袋把美嬌娘裝了來,便在這鴛鴦樓下,成全了小張的心願,豈不美哉?”


  小張聽了,便拍著桌子大笑起來,邊笑邊說道:“我說是甚麽美事?原來是老張哥哥也對那美嬌娘動了凡心!哥哥你忒也狡猾,心裏想著玩樂,卻自己不肯出麵,隻把兄弟我抬出來做大旗。不過兄弟我義氣為先,今日便舍己為人又如何?那小娘們兒綁來,老張哥哥第一,兄弟我第二,哪個兄弟出力最多讓他第三,其他第四第五,人人有份,個個不空,大家好生快活一夜,萬事都有我擔著!”


  蔣門神的大徒弟蔣仁便站了起來,笑道:“既有二位管家大人撐腰,咱們還怕甚麽?哪位兄弟身上,帶著蒙漢藥的?把些兒出來!”


  就有蔣門神的二徒弟蔣義應聲而起,從百寶囊裏掏出個紙包來:“小弟這裏,坐拿草和蔓陀羅花粉都有。”


  眾人便興頭起來,紛紛跳起,笑道:“可見蔣二哥平日裏偷香竊玉的事情做多了,這等藥物才時刻不離身!”


  蔣義便笑著抱拳道:“承讓!承讓!”


  眾人便亂哄哄道:“去來!去來!”正準備一哄而出,卻聽那老張道:“且慢!”


  大家趕緊都住了腳,畢竟論身份、論智謀,這位老張管家都是這批人的首領,大家都得賣他麵子。


  老張便訓斥道:“看看你們亂哄哄的樣子,哪裏象都監府裏的英雄?若這麽出去,美嬌娘還沒到手,先把巡夜的招呼來了!現在一一聽我安排——”


  說著,便分派人手,哪幾個守鴛鴦樓,哪幾個去擄人,擄人的那幾個中,誰吹藥,誰進屋,誰望風,誰拿著都監府的腰牌當救應,都安排得妥妥貼貼,眾人聽著,都是心服口服,自愧不如。


  小張便大著舌頭道:“哥哥既然分派完了,便請穩坐中軍帳,小弟領著他們去辦事。嘿嘿!若哥哥等得十分無聊,兄弟這裏卻有些發大來遲的助興之藥,哥哥混著熱酒服了,先在屋裏臨陣磨槍便是!”


  老張便劈頭一口唾沫吐去,笑罵道:“滾你媽的秋露吧!”


  小張便哈哈笑著,直向門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叫:“小的們,跟張爺爺來,今天也讓你們好好受活受活!”幾個分配去綁人的家夥,便嘻哈笑著,隨在小張身後向門前走來。


  到了門前,小張伸手抓著門,便向懷裏一扯。誰知他酒喝得多了,這一扯力道不分輕重,那門“嘭”的一聲,直碰在他臉上,將他推得直朝後踉蹌了好幾步,撞得身後那幾個狗腿子七顛八倒,歪歪斜斜。


  屋裏留守的人看得分明,都哄笑了起來,老張端了一碗酒,大聲道:“小張,恭喜你紅運當頭啊!”


  話音未落,就見小張臉門上的一痕血跡陡然放大,然後整個腦袋都分成了左右兩半兒,跟著連胸腔都辟開了。


  變起倉促,屋裏眾人都驚得呆了,敞開的門中吹進十月的寒風,讓人的五髒六腑都被凍在了冰窨子裏。說時遲那時快,沒等這些人反應過來,屋外早撲進兩條人影,手中都是青光燦然的利器,如兩道冷電從九天飛落,看在這些目瞪口呆的醉眼裏,分明就是報應的擊頂雷霆!


  兩道青光彼伏此起,滿堂的燭影搖紅中,又飛灑起層層的粉霧,在屋外看來,縹緲如紅紗籠起的仙境一般。但隨即半敞的屋門慢慢闔起,溫柔但不容置疑地將黑暗窺視的目光隔絕在門外,將燈光酒氣和別的甚麽東西都包容了起來。


  然後屋中有一個大著舌頭的聲音叫囂道:“今日酒已經夠了!大家夥兒都好好睡一覺吧!歇足了精神,才能更好的替都監大人出力!”


  七零八落的應和聲響起,然後耳房裏的燈火便一盞盞熄了下去。


  待燈燭盡滅,屋裏便隻剩下了無心可猜的明月朗照。武鬆緩緩將楊家寶刀歸鞘,看著西門慶笑道:“裝龍象龍,裝虎象虎。兄弟,想不到你還有如此的好本事!”


  西門慶啞著聲音道:“今天輸了,待睡醒了,明天看老子拿錢來翻本兒!哈哈!哈哈!”一邊笑著,一邊刀光一顫,將地下血泊裏垂死掙紮的蔣義腦袋斫了下來。


  武鬆一邊閂死了門,一邊點頭道:“兄弟的刀功,甚是了得!”


  西門慶揀著沒死透的人,挨個補刀,笑道:“小弟隻是仗著寶刀的鋒利罷了!甚麽時候,等小弟用普通的刀子也能切得這般完美,才算是庶近於道矣!”


  須臾,西門慶收刀歸鞘,歎息道:“隻可恨,現在的大宋,昏君失政,奸臣當道,賣官鬻爵,賄賂公行,懸秤升官,指方補價。以致風俗頹敗,道德淪喪,贓官墨吏遍滿天下,役煩賦重,民窮盜起,弄得世界騷然。小弟的刀法再利,卻又割得了幾顆狗頭?”


  武鬆轉頭看著西門慶:“三弟,你待如何?”


  西門慶看著窗上月光,淡然道:“二哥,小弟推薦你看的那篇《莊子·說劍》,其意如何?”


  武鬆眉峰一動,便如利劍出匣:“三弟,莫非你意欲棄庶人劍,爭諸候劍,甚至--持那天子劍?!”


  西門慶望著武鬆雙眼,沉聲道:“若真如此,二哥卻待如何?念兄弟之情?還是視兄弟為逆?”


  武鬆突然無聲的仰天一笑,向西門慶伸出手掌:“二哥還是那句話——今生今世,咱們兄弟並肩攜手,前方刀山火海,也一起闖了!”


  西門慶也伸出手掌,兄弟二人兩手緊握,胸中都是熱血如沸。這正是:

  敢揮寶刀誅奸佞,誓將熱血寫春秋。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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