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灘頭老龍猶未醒
此時的吳用,搖著折迭扇,把著酒杯,飄飄然有天外飛仙之形狀,笑著謙道:“小生之計,實小術爾,說來不堪一笑。嗬嗬!嗬嗬!”
西門慶便上前替吳用斟酒,巴結道:“便請假亮先生將妙策好生道來,也教兄弟一個乖如何?”
眾好漢的笑聲中,吳用怡然道:“四泉兄弟何必過謙?你心機靈動,亦有武侯遺風,隻須再磨練數年,必可成山寨謀主,不在我吳加亮之下了!哈哈!哈哈!”
西門慶笑道:“小弟隻盼如此!還請假亮先生指點。”
吳用拿足了身份,便搖頭晃腦道:“前日時,有小生的至愛相識,江州神行太保戴宗前來梁山報訊,說公明哥哥在江州潯陽樓上吃醉了,題了反詩,被陷在了牢獄之中受苦。晁天王一聽,便要點齊了兵馬,下山去打那江州城池,救公明哥哥出來!”
西門慶聽了搖頭道:“天王哥哥雖然是義氣為先,但這千裏用兵,實非必勝之道,縱然殺敗了沿途州縣的官軍,但未免敲山震虎,若惹得那江州城中驚恐起來,先斬了公明哥哥,豈不是竹籃打水?咱們弟兄好心辦壞事,反倒要內疚一世!”
晁蓋便把大腿一拍,喝彩道:“正是如此說!四泉兄弟見事,和軍師當日亦不相上下!”
吳用搖著扇子道:“這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了!當日我便勸阻晁蓋哥哥道,這一件事,不可力敵,隻可智取,因此便請戴宗戴院長出馬,請了蕭讓、金大堅兩位兄弟上山,同聚大義。”
西門慶聽了,一臉欣羨兼遺憾之神色,向蕭讓和金大堅拱手道:“小弟聞神行太保戴宗之名久矣,隻恨不得一見!想不到公讓兄和大堅兄卻是戴宗戴院長之知己,戴院長一下說詞,二位便上梁山聚義。若日後再見到戴院長時,還請公讓兄和大堅兄替小弟引見!”
吳用聽了大笑道:“四泉兄弟差矣!公讓兄和大堅兄,與神行太保亦是初會。卻是小生使計,隻說泰安州嶽廟裏要寫鐫一道碑文,請他二人前去。待從梁山前經過時,卻使王矮虎、鄭天壽、杜遷、宋萬這四位弟兄將他二人‘請’上山來,又派小嘍羅抬了轎子接了兩位兄弟家眷,隻推他們在半路上中了暑風,要急急趕去看救。這一趕,便趕上咱們梁山泊來了!哈哈哈哈——”
眾人聽了,都笑。西門慶便滿斟了兩杯酒,向蕭讓、金大堅道:“公讓兄,大堅兄,假亮先生一心請二位上山,非為一己之私,乃求同聚大義,還請兩位兄長莫怪!”
蕭讓和金大堅都搖頭道:“豈敢!豈敢!”大家把酒滿飲了,都是哈哈一笑。
吳用繼續道:“既得公讓兄、大堅兄歸心,我吳加亮胸中的妙計,自可一展宏圖!那江州知府不是寫了一封書信,要戴宗兄弟送上東京,討如何處置公明哥哥的示下嗎?咱們正好將計就計,便請公讓兄做一封假回書,大堅兄刻一道假印章,讓戴宗兄弟帶回,隻推是蔡京親筆!”
西門慶大喜道:“假亮先生妙計!”
吳用拈須頷首道:“這假回書中自然要說:‘逆犯宋江,切不可江州施行,須當解赴東京,問明備細,於秋後菜市口當眾明正典刑,以絕謠傳。’如此一來,隻要公明哥哥的囚車一出江州,就等於是已經送上咱們梁山泊來了!”
西門慶大聲喝彩:“妙!妙!咱們梁山隻須調動小股精銳兵馬,於半路上劫奪了公明哥哥,再於宋家村接宋老太公上山,那時豈不是花好月圓?假亮先生,果然是智多星!”
吳用滿麵紅光,外謙內傲地道:“哪裏哪裏!四泉兄弟謬讚了!”
西門慶此時已高高掣起酒杯,叫道:“兄弟們,為假亮先生安天下的妙計,走一個!”
聚義廳中眾好漢轟然呼應,一齊幹了這一杯。
西門慶放下酒杯,轉頭向蕭讓和金大堅道:“公讓兄,大堅兄,那書信的草稿兒可在?祈請賜小弟一觀。”
蕭讓便從袖中摸出一篇字稿兒來,往西門慶手中一遞,笑道:“四泉兄要看便看,何必說得這般客氣?”
西門慶展開隻一看,便叫起好來:“果然書是蟠飛螭走,印是鳳篆龍章,聖手書生和玉臂匠,當真是名不虛傳!假亮先生此計若無二位幫襯著,卻哪裏能生出這等光輝來?”
聚義廳中眾好漢聽了,紛紛舉杯,為吳用、蕭讓、金大堅三人作慶。吳用隻是笑得合不攏嘴,不住口地道:“雕蟲小技而已,眾家兄弟過譽了!過譽了!”
蕭讓、金大堅本來滿懷高興,卻被吳用一攬子都打進了“雕蟲小技”的十八層地獄,均是心中不喜。
西門慶冷眼旁觀,見吳用已經被眾人捧上了雲端,這才清了清嗓子,用唱昆曲的腔調大驚了一聲:“哎呀呀!這可如何是好?”
他這一下賣唱突如其來,正紅火熱鬧的聚義廳中,頓時被驚得鴉雀無聲。眾好漢紛紛轉過頭來,卻見西門慶把著那封書信草稿兒,眉頭皺得幾乎要發出銅鎖上鎖時的那“咯嗒”一響,真範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的真實版寫照也!
眾好漢麵麵相覷中,吳用便皺起眉頭道:“四泉兄弟,今日眾兄弟高樂,你何苦做這悲戚之容?”
西門慶晃動著手中草稿兒,苦笑道:“並非兄弟危言聳聽,隻是看到這封書信中,有一個好大的脫卯處,足以令假亮先生妙計,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不但救不得公明哥哥,反而要連累戴宗戴院長一條性命!”
此言一出,群相聳動。蕭讓和金大堅對望一眼,二人便齊齊上前。蕭讓道:“四泉兄,小生信中字體,和蔡京字體一般,語句又不曾差了。卻敢問四泉兄,這脫卯又在何處?”
金大堅亦道:“小可雕的印鑒,非是自誇,實無纖毫差錯之處。四泉兄這脫卯之言,又當從何說起?”
麵對兩位較真兒的藝術家,西門慶歎口氣,覷著吳用,說出一番話來。這正是:
鼠質狐皮功不就,鳳毛雞膽計難成。卻不知西門慶所說何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