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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 巧言劫蔡府

  胖皮球一邊請西門慶諸人進府,一邊喝令著府中豪奴,將西門慶趕來的大車引入角門停放。


  入廳坐下,西門慶便明知故問:“便請九爺參見。”


  胖皮球滿臉難色——惜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知道,看不出來——“秦大人,今日江州出人,我家相公老爺正在法場上監斬朝廷要犯,要過了午時三刻,他才能回府,卻實在是怠慢了秦大人。”


  西門慶便道:“既如此,便見見夫人,也是一樣。畢竟我帶來了太師老爺的訓誡口諭,實在是非同小可。”


  一聽有聖諭臨頭,自然是非同小可,胖皮球馬上腐軀一振,放出一股王八之氣,斷然道:“小的這就再替秦大人回稟夫人去!”說著嫋嫋蠕蠕地進後堂去了。


  不移時,胖皮球再次骨碌而出,向西門慶道:“秦大人,我家夫人有請!”


  西門慶點頭道:“後宅不敢擅入,煩請管家帶路了!”


  胖皮球受寵若驚,急忙道:“小的是甚麽東西?怎配讓秦大人說出‘煩請’二字來?罪過!罪過!便請秦大人跟小人來!”


  一路穿廊過廈,進了一處小廳,隻見廳中掛起了三重珠簾,一片珠光寶氣中,遮得簾後人影朦朧難見,隱約兩排花紅柳綠中,坐著一個人影,想必就是蔡九知府的第一夫人了。


  胖皮球上前拱身:“夫人,小人已經將秦大人請來了。”


  簾中一個平和的聲音帶著三分討好之意道:“快請秦大人入座,看茶。”


  西門慶隻是向上長揖一禮道:“多謝夫人。”然後隨著胖皮球來到客位上,大剌剌地落座。按理說,他是蔡京的奴才,蔡九知府是蔡京的幹兒子,今日他來到蔡九府上,本應該向蔡九夫人這位幹兒媳婦跪拜才是——但他既是甚麽禦前三品帶刀的校尉大人,品佚比蔡九知府還高,又是太師蔡京的心腹,誰也不敢說他失禮。


  蔡夫人也不敢,畢竟自己倚仗的丈夫隻不過是蔡京的幹兒子,名義上雖然親近,哪裏比得上這些日夜隨身侍侯的心腹之人?因此隻當不知,說道:“秦大人一路遠來辛苦。隻可惜外子今日一早,便去法場上監斬重犯,我們又不敢派人去叫他,若衝撞了司獄的煞神青麵聖者,卻怎的處?隻好怠慢秦大人到午時三刻過後,大人離了法場,我這裏自然急請他與大人相見。”


  西門慶道:“夫人言重了。畢竟老相國交代給在下的,都是家事,便是和夫人先說了,也是一樣的。”


  珠簾中人影一動,卻是蔡九夫人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道:“既是公爹垂訓,小媳婦自當謹領。”一見夫人都站起來了,胖皮球和伺侯的丫環們,趕緊都跪下了。


  西門慶雖然屁股還沒坐熱,卻也隻好陪著站了起來,想了想道:“夫人切莫如此多禮,說來話長,且請坐下說話。待最後宣示老相國的訓諭,再肅立不遲。”


  夫人“哦”了一聲,又坐下了。西門慶也便落座,至於那些跪著的家夥,既然他們願意跪,就跪到他們忍無可忍不得不站起來為止吧!


  西門慶不管他們,蔡九夫人更不理會這些須小事,隻是問西門慶道:“卻不知秦大人此來,所為何事?”


  “唉”了一聲,西門慶便道:“夫人有所不知,今年新春一過,欽天監稟報,山東吳楚地麵,皆有罡星聚於分野,隻恐天下有騷然之勢。朝中有素與老相國不和之人,借機生隙,上本說甚麽天降禍殃,皆由老相國再專權柄之報應,求官家將老相國就此參革,以息天愆,以解民怨。”


  蔡九夫人聽了,又氣又怒,便拍著座下的胡床道:“豈有此理!我公爹在朝,則朝政清明,天下晏然,四夷賓服,百姓鼓腹而歌,雖堯舜之世亦不及也!怎的到了那幹奸人的嘴裏,就甚麽都成了我公爹的過錯啦?這清平世界,還有天理嗎?”


  西門慶心道:“我靠!這潑婦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都不帶打嘣的!這清平世界,還有天理嗎?”


  心中雖然憤懣,但嘴上卻假惺惺地道:“夫人息怒。我等皆是老相國門生,自然要見義勇為,舉賢不避親,便也各自上本,駁斥那些謬論,這筆墨官司一直打到了今天,估計現在還沒停當呢!”


  蔡九夫人便念佛道:“阿彌陀佛!保佑那些陷害我家公爹的奸臣們,家家死盡,戶戶病絕,方趁我願!”


  西門慶聽了,心中大罵:“媽的!果然不愧是蔡京幹兒媳婦,連心狠手辣都傳導過去了!”


  心中罵著,西門慶說道:“前兩個月,老相國和我家大公子商量了,說道這一場風波來勢太大,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凡事都要預留個退路為上。因此安排小的,將家中緊要物件兒,收拾了幾大車,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東京城,往江州而來,先在九爺的府上寄頓寄頓。正巧那些天九爺也派了個人,叫做神行太保戴宗,往太師府上下書,太師爺的回書,想必九爺這裏也收到了?”


  蔡夫人聽了便歎息道:“秦大人你有所不知啊!那戴宗卻不是好人,他和山東梁山的一幹賊人相勾結,偽造了公爹的回書,從中取利,爭些兒就讓我家夫君中了圈套!你道今天法場上斬的人是誰?就是戴宗和一個叫甚麽宋江的!”


  西門慶聽了,便佯怒起來,把麵前的桌案拍得震天響:“好一個梁山!竟然如此大膽!”


  胖皮球戰戰兢兢地悄聲道:“秦大人,夫人麵前,還是穩重一些的好!”


  蔡九夫人對西門慶的“失態”,卻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過了半天後才說話,聲音中亦全是憂慮:“公爹和大哥來此寄頓箱籠,難道……公爹他老人家又要罷相了不成?這……這可該如何是好?”


  西門慶笑道:“夫人且放寬心。老相國多少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難道還能在小陰溝裏翻船不成?寄頓箱籠,也隻不過是風物長宜放眼量而已!”


  蔡九夫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勉強道:“……但願如此吧!卻不知公爹除了令秦大人押運寄頓的箱籠之外,還有何垂訓?”


  西門慶起身裝模作樣地向東京方向一拱手,這才道:“請夫人聚集府中執事人等,不分大小尊卑,皆來聽訓。”


  蔡九夫人一聽,心中便明白了七八,當下想了想道:“秦大人奉我公爹令諭而來,一路辛苦,且先去客廳中,招待同來的兄弟們粗略用些水酒茶飯,我這裏自去召集府中諸般人等,待秦大人酒足飯飽了,再來傳我公爹令諭。”


  西門慶笑道:“多謝夫人體恤遠人辛苦,既如此,我便先下去準備了。”說著略一揖,胖皮球趕緊引他出廳。


  見西門慶去了,心事重重的蔡九夫人吩咐幾個貼身的大丫環去府中各處傳令,讓管事的家人媳婦們來見。待這些人來後,蔡九夫人令她們揀一處寬暢的軒閣,讓府中的丫環使女們盡在閣中侍候,閣外則聚集府中男丁,準備恭聽秦大人帶來的蔡京訓諭。


  不多時,有人來報,說秦大人和他帶來的一幹人,都守衛在馬車周圍,不願稍離,連用飯都隻在箱籠之畔。蔡九夫人聽著,又喜又愁,喜的是既然公爹和蔡家大公子把最當緊的家私都搬來了江州寄頓,自然是沒把自家夫君當外人;愁的是若這回蔡京又罷了相,若能複出倒也罷了,若就此一蹶不振,那樹倒猢猻散之下,自家前程堪憂……


  在蔡九夫人一陣陣的忐忑不安中,終於府中家丁仆婦聚集完畢,大家鴉雀無聲的聚在一處,蔡九夫人便命人去請秦大人到來。


  不多時,西門慶昂然來到。他居中一站,問道:“可都來齊了嗎?”


  “回秦大人,我府中上到夫人公子,下到家丁仆婦,都到齊了。”胖皮球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西門慶點點頭,正色道:“既然如此,便由我來宣諭吧!”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卷黃綾來。


  淩厲的目光四下裏一掃,西門慶長聲喝道:“蔡府家人還不跪下聽諭,更待何時?”


  蔡府諸男丁,亂紛紛跪下一片。西門慶便打開黃綾,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這八個字一出,好似橫空閃了個霹靂,打得內廳中的蔡夫人暈頭轉向,她萬萬想不到,自家公爹的家訓,怎麽突然變成聖旨了?事態反常便為妖,但今天的這一番反常,隻怕這妖帶來的就是不測的奇禍!


  就聽西門慶大聲宣諭道:“……蔡京竊據權柄,聚貪婪枉法之徒,劫城狐社鼠之輩,致使奸臣當道,讒佞盈朝。蔽天子之聰察,遮萬民之控訴。賣官鬻爵,賄賂公行。懸秤升官,指方補價。夤緣鑽刺者,驟升美任,賢能廉直者,經歲不除。以致風俗頹敗,贓官汙吏遍滿天下。役煩賦重,民窮盜起,天下騷然。……”


  一番指罪後,卻道:“今令蔡京致仕待罪,其黨羽江州知府蔡得章,待禦前衛士到達之日,以密計擒拿,莫使輕縱。若有從逆負隅頑抗之跳梁小醜,一律行天威殛之!欽此!”


  蔡九夫人聽著,早已軟倒,失魂落魄。這正是:

  方將巧言集群鼠,又假聖旨嚇叢奸。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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