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貪官俯首日
聽得李逵要見西門慶,眾人這才回過神來——西門慶還留在江州城裏沒出來呢!
盡管早就領略了西門慶的機變過人,但形格勢禁之下,眾人還是不免懸心結計,一時間都把眼來看晁蓋。
晁蓋便道:“眾家兄弟莫要心急,四泉兄弟早已安排下了妙計,計成之後,自來同咱們會合相見。”
說著,轉頭問李俊道:“李俊兄弟,四泉兄弟那邊,接應的船隻可安排妥當了嗎?”
李俊點頭道:“天王哥哥放心,張順兄弟和童威兄弟已經預備下了,保證辦得妥妥的!”
晁蓋點頭,眼望江州城方向,暗想道:“也不知四泉兄弟那邊,事情進展得怎麽樣了……”
卻說蔡九知府離了法場那修羅地獄,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若漏網之魚,帶著黃文炳和自家的一幹護衛,七歪八倒地直奔府衙而來。
來到府衙門前時,蔡九知府卻是過衙門而不入,直奔衙後自己的家門而來。身邊護衛有那不識勢眼的,愣著頭皮問道:“大人,為何不入衙,指揮捉拿那幹惡賊?”
未等蔡九知府開口,黃文炳已經搶著喝斥道:“好糊塗東西!賊人若得勢,必來攻打府衙,大人料敵機先,這才過衙門而不入,此正合兵法所雲——避其朝銳,擊其惰歸,非運籌帷幄之大賢,不能有此慮也!”
蔡九知府本意隻為帶護衛回家,閉門自守以保全家小,哪兒顧得上指甚麽揮,殺甚麽賊?聽到有人見問,他臉上正要討愧時,卻有黃文炳雪中送炭,不但幫他圓了場子,還替他掙了麵子,心中的感激,當真是到了十二分之外,又足尺加三,當下向黃文炳投以讚賞有加的一瞥,點頭道:“通判之言,正合吾意!”
一行數十人,拖槍曳甲地來到蔡府門前時,遠遠就見府前把門的家丁跳了起來,將府門推得八字大開,暢通無阻。蔡九知府心下大喜:“這門上的小廝,今天卻有眼色!”當下連連催馬,馬不停蹄,直馳進自家門裏去,眾護衛也跟著一湧而入,然後就聽身後“轟隆隆”門軸響,那兩扇厚實的朱漆大門板已經緊緊閉合起來。
蔡九知府聽著“格噔噔”門閂閂上的聲音,這才鬆了一口氣,從馬上慢慢地爬下來,拍拍心口道:“天羅神,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難化為塵。阿彌陀佛!——此時這顆頭,方是我的了!”
聽知府大人大發感慨,黃文炳正欲湊趣,卻聽旁邊有人搶著接口道:“知府大人此言差矣!卻不聞走馬崎嶇,常能無事;放韁平野,最易失鞍?知府大人貪瀆不法,萬民憤怨已深,即使回到家中的深宅大院,但無妄的天雷早已臨頭擱著,縱有金城湯池之固,又濟得何事?”
此言入耳,蔡九知府和黃文炳盡皆吃了一驚!急轉眼看時,卻見前方廳廈之下,站著一個青年公子,修眉入鬢,似飛千層劍戟;利眼生光,欲卷萬重波濤,僅僅是在那裏隨隨便便地一站,就給人一種氣吞萬裏如虎的感覺。
黃文炳心下大驚,連退三步,蔡九知府卻猶自問道:“你是何人?我家中怎的從來沒見過你?”
那人笑吟吟地抱拳拱手:“在下複姓西門,單名一個慶字——三奇公子西門慶,如今在梁山泊坐第五把金交椅的便是!”
蔡九知府聞言,恍如旱天裏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霹靂,魂飛魄散間,身子便想軟倒在地,幸好身邊是馬脖子,趕緊抱住,這才勉強支撐不倒。
就聽一聲梆子響,兩下耳房中,旁邊假山頂上,早有密密麻麻的刀劍弓弩擺布了出來,耀眼生光,看得蔡九知府和黃文炳心上生寒。
蔡九知府的貼身護衛頭兒一聲吆喝:“保護大人!”話音未落,就聽“咻”的一聲,天外一箭飛來,從這出頭鳥的左太陽穴射入,右太陽穴穿出,一雙受到大力壓迫的眼珠子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從眼眶裏奪路而逃,兩顆眼球迸飛之時,水晶體濺得四處都是,當場斃命。
“吱呀”一聲響,賽仁貴郭盛鵲畫弓第二次拉滿,冷笑道:“當年白袍薛禮三箭定天山,卻不知今日誰來做這第二箭之下的亡魂?”
被水晶體濺了一臉,蔡九知府肝膽欲裂,再被四下裏殺氣一蒸,更加抵擋不住,這時卻聽西門慶冷笑一聲,喝道:“拋下兵器,降者免死!”這一聲對已經魂飛魄散的蔡九知府來說,無異於救苦救難的綸音佛旨,雖然他沒有兵器可拋,但拋卻朝廷命官的身段與尊嚴,還是輕而易舉——不知不覺間,蔡九知府已經是雙膝跪地,顫著聲音道:“下官江州知府蔡得章,願降大人!”
蔡九知府身邊的護衛從人,被鋒兵利箭指著,早已心中忐忑,現在看到知府大人已經身先士卒地做了識時務的俊傑,心中無不是如同去了一口大釘一般,再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大家爭先恐後地扔掉手中盾牌刀槍,撲翻身拜倒在地,異口同聲獻媚道:“大人,我等亦願降!”
幾十個解甲之人中,唯有一人立而不跪。
西門慶笑了笑,向其人道:“想不到白刃臨頭,還有這般出尖之人——卻不知這位有尿的好漢尊姓大名?”
黃文炳雖然身子顫抖,但依舊昂然道:“本人雖然是樗朽之才,亦任一州通判,豈肯輕易跪賊?”
呂方橫眉大喝道:“好膽!”指上一用力,弓弦又“喀吱吱”絞緊了些。那追魂的弦音聽在跪著的眾人耳朵裏,無不膽上生冰,黃文炳下頷上一滴黃豆大的冷汗終於禁不住自身的重量而滴落,但身子卻挺得更直了些。
西門慶急忙衝呂方那邊豎起食指搖了搖,然後笑著向黃文炳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黃文炳黃大人!嘿嘿!隻可惜呀,大人方才的慷慨陳詞之中,少說了一個‘曾’字——亦曾任一州通判!是不是?前通判黃文炳黃大人?!”
黃文炳一聽,心口上好似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他的臉色本來已經被四下裏的殺氣逼得慘白,此時更是白得如同雪上加霜一般,殊不似人色。
西門慶不再理他,翻回頭卻對蔡九知府冷笑道:“蔡得章啊蔡得章!想不到僅僅是你手下一個革職的通判,都敢這般跋扈!”
蔡九知府摘下頭上官帽,連連叩頭,頓地有聲,急著嗓子辯解道:“回大人的話,這黃文炳,卻不幹小人的事!小人來到江州赴任時,他已經被革職多時了,實算不得小人的手下,還望大人明察!”
西門慶悠然笑道:“不是你的手下,卻能隨你進你的私府,鞍前馬後的侍候,這倒也奇了!”
蔡九知府聽得西門慶笑語聲雖然溫和,但其間卻有萬鈞誅心之力,心中大急之下,雖然跪著不敢起身,但還是將脖子神奇地彎轉了角度,對著立而不跪的黃文炳疾言厲色地叱道:“黃文炳!你戳在那裏,竟不跪下,難道想害死本府不成?你這廝如此混帳,置朝廷命官於險地,居心叵測,用意不良,你意下何為?”
黃文炳歎息一聲,在蔡九知府的辱罵逼迫下,不得不屈膝跪了下來,於是院子裏的官場中人,再沒有站著的了。
西門慶微微笑了笑,右掌在左掌心輕輕三擊,喝彩道:“官場之三昧,盡在此刻數語之中!蔡大人唱念做打,果然是好功力!佩服!佩服!”
隨著西門慶的擊掌聲,兩邊的梁山學兵和穆家莊莊丁往上一闖,將跪著的眾人都綁了起來,又拖走了地上的屍首,隻饒了蔡九知府和黃文炳二人。
卻聽穆家莊莊丁裏有一人突然大叫起來:“姓張的,原來你也在這裏?你也有今天!”說著揮刀直向地下跪著的一個人猛撲了上去。
早有梁山學兵橫身攔在頭裏,冷然道:“梁山講武堂訓誡之一——不得隨意殺俘!還不收刀退下?”
那莊丁先被梁山學兵阻擋,又被其他莊丁抱住,動彈不得之下,隻急得他黑眼珠子起紅線——血貫瞳仁,卻是說不出話來。憋到極處時,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幾個跟他交好的莊丁情急智生,一起道:“快去見西門頭領。”說著扶著那吐血的莊丁來到西門慶麵前。
西門慶早看到了,心下便已經明白了捌玖。見大家扶著那吐血銜冤之人過來,一邊揮手擋住眾人的跪拜,一邊伸手運起真力在吐血莊丁胸前背後要穴處推拿,助他順氣,直等那人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時,這才問道:“好了!卻是怎麽回事?”
那幾個穆家莊莊丁齊齊跪下,那吐血的莊丁含淚噙血嘶聲道:“頭領大人,小人有苦!小人有冤!小人有仇!”
西門慶道:“你有何苦何冤何仇,盡管道來,自有江州知府蔡大人替你作主!”這正是:
先布羅網擒貪犬,後施酷法裂走卒。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