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錦豹上梁山
見那大漢倒拖渾鐵筆管槍而走,西門慶卻不追趕,隻是將雙刀一收,曼聲長吟道:“錦豹子楊林還不留步回頭,更待何時?”
那大漢吃了一驚,正抽身撤步的身形頓時一慢,呆了一呆後,滿臉詫異地轉過身來,倒拖渾鐵筆管槍,回到西門慶和朱貴麵前。
朱貴敬服地看了西門慶一眼,心道:“四泉哥哥果然是天星轉世,法力無邊。隻是隨口一言,便拘禁住了對手的行動,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真言之術嗎?”
自從西門慶在九天玄女廟中表演了一場星君驅妖狐的好戲後,在場的梁山弟兄無不信以為真,除了被西門慶告知了真相的公孫勝一人之外,別人都無不將西門慶暗中神化了起來。再加上有玳安私下裏的添油加醋,還有老實人焦挺的不言而證,西門慶在清河的言談舉止和他在九天玄女廟中的表現彼此輝映之下,如果說西門慶的威望已經超越了天神,那未免誇張,但如果說西門慶的地位已經等同於門神,應該就嚴謹得沒什麽語病了。
因此朱貴一見那叫楊林的大漢乖乖響應西門慶的招呼回身,便不由得足尺加三,想到了神道異能上去。可以確定的是,等旱地忽律回到了梁山,梁山上流傳的西門慶的諸般神通軼事之外,必定又要加上“言靈”一法。
自己已經被封神的事實,西門慶一無所知,這也是世界上所有拜神者的悲哀——任憑他們對神再虔誠,那位神祇也不過就是個泥塑木雕一般的存在,無知無覺。
但此刻的錦豹子楊林卻絕不敢將西門慶認作無知無覺的泥塑木雕來看待,他上下仔細打量了西門慶一會兒,這才開口問道:“閣下何人?竟然認得咱家是錦豹子楊林?”
西門慶微微一笑,正準備回答,卻早有朱貴神氣活現地插了一嘴:“楊林,你可知我家哥哥是誰?他上知三千年,下知五百載,天下事,哪裏有瞞得了他的?此時叫出你的名號來,也隻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錦豹子楊林斜睨朱貴,冷哼了一聲,又向西門慶問道:“閣下端的是誰?咱家綠林中行走,向來謹小慎微,從不招搖,閣下怎會知道我的句號?”
西門慶“刷”的一聲,將雙刀和笑容一起收起,向楊林拱手正色道:“賤名適才承蒙好漢提及,在下複姓西門,單名一個慶字,別號四泉。”
錦豹子楊林“嗬呀”一聲,搶上兩步,但眉頭一皺,卻又退了回去,渾鐵筆管槍又斜斜地揚了起來。
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西門慶一番,這才道:“你自稱清河西門大官人,誰能作證?”
朱貴在旁邊晃著大拇指指著自己的鼻子,急道:“我!我乃是梁山旱地忽律朱貴,你眼前之人,正是我家四泉哥哥,豈有差錯之理?”
楊林又冷哼一聲,嗤笑道:“你們兩個是一路人,說出來的話如何信得?當今欺世盜名之輩,在所多有,聽說前方沂水縣,都出了一個冒名頂替的黑旋風李逵了!現在這裏再多一個拉大旗做虎皮的西門慶,也不是沒可能啊!”
朱貴聽了,火往上撞,指著楊林喝道:“你這廝!有眼不識金鑲玉,我家四泉哥哥,豈是那等冒名頂替之輩?”
西門慶揮了揮手,止住了發火的朱貴,向楊林道:“西門慶一介凡夫俗子,是也好,不是也罷,又有甚麽了不起了?在下和朱貴哥哥都要趕路,便請好漢讓條金光大道可好?日後山不轉水轉,自有所報。”
楊林冷笑道:“且慢!你若真是清河的西門大官人,我楊林自當向你磕頭陪罪,任殺任剮,誓不皺眉!但你適才言語辱及西門大官人在先,此刻又自認西門大官人在後,如此自相矛盾,不能不令我生疑!若你真是冒充西門大官人,嘿嘿!豁出我這破頭,任憑你們是什麽金鍾,咱家都要碰!咱們兩家是不死不休!”
西門慶把手一攤:“好漢何必苦苦相逼?你我兩家,無冤無仇,又何苦直教人生死相許?”
楊林翻起眼睛望天,冷然道:“若你冒充清河的西門大官人,就是褻瀆了江湖上的一個‘義’字!但凡有點兒氣性的好漢知道了,必然容不得你胡為!那時欲殺你者,又豈止咱家一人?”
“說得好!”西門慶突然哈哈大笑,“楊林兄弟,就衝你這一番話,我也得把身份折辯明白不可。隻可惜八百裏水泊梁山,卻不是我西門慶隨身帶的。這樣吧!我正要去二龍山,探望我結義的哥哥灌口二郎神武鬆,便請楊林兄弟同去如何?若武二郎說我是假的,如你所言,任殺任剮,誓不皺眉!你信不過我和朱貴哥哥,還信不過打虎英雄武鬆嗎?”
楊林聽了,搖頭道:“二龍山花和尚魯智深、青麵獸楊誌、灌口二郎神武鬆,都是吃秤砣屙鐵水的好男子,提起他們來,綠林兄弟沒有信不過的。隻是這裏離二龍山還有好幾日的路程,你若是中間溜了跑了甚至把我楊林殺了,我卻到哪裏喊冤去?”
西門慶聽了苦笑道:“那你待如何?若要我西門慶束手就擒,任你抓了綁了慢慢查訪,那可是萬萬不能!”
楊林擺手道:“抓了綁了,那卻不必。數日之前,咱家曾在路上酒肆裏偶遇入雲龍公孫勝道長,承蒙道長青眼,彼此言語投機,說起梁山諸事,深相結納。道長酒中閑話時,說起清河西門大官人身具奇相,兩手手掌皆為掌刀紋——你既說自己是西門慶,可敢攤開手掌,與我一看?”
人掌中有三條明顯的紋路,手相學中,將這三條紋路稱為生命線、智慧線、愛情線。而那所謂的掌刀紋卻是合三線為二線,看上去那兩條掌紋就象是尖刀的刀頭一樣,一攏拳正好被握在手心裏。這種掌紋在相學上被視作手握權柄,為大貴之相,但也有相者說,此為凶惡之紋,主殺,不吉。
西門慶左右雙掌中,正好把握著兩個掌刀紋,而其中的曲折奧妙處,公孫勝亦解說不來,此疑難常掛心間,酒後作為逸事向楊林說起,今日倒正好信手拈來,驗證身份。
聽到楊林要驗明正身,西門慶當然不懼,便將兩個拳頭一伸,坦然道:“請看!”
楊林見朱貴在一旁冷笑,心中一動:“莫不是此人要在攤掌之前暗算我?他暗器功夫了得,倒是不可不防。”於是便說道:“請閣下先攤開手來!”
西門慶依言將手一攤,掌中倒也沒握著甚麽銅錢鏢或飛蝗石。楊林再定睛一看,其人袖中也不似藏有袖箭之類的暗器,這才將渾鐵筆管槍往地上一插,緩步上前,就著月光向西門慶掌心裏一望。
這一看之下,楊林心中劇震,猛地抬頭,顫聲道:“難道……閣下真的是西門慶哥哥?”
朱貴惡聲惡氣地在旁邊大叫一聲:“然也!”
楊林應聲而跪,雙手早取下腰間斜插的一柄鯊魚鞘的匕首,高高舉過頭頂,大聲道:“小弟楊林,有眼無珠,冒犯了西門慶哥哥的虎威,罪該萬死!此時小弟便在這裏,任殺任剮,誓不皺眉,敬請哥哥動手!”
西門慶早大笑著將楊林扶起,搖著他的肩道:“好!好一個錦豹子!你一力維護我西門慶的名譽,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哪裏會怪罪呢?”
楊林垂頭道:“小弟如此得罪哥哥,雖然哥哥氣宇寬宏,不責怪小弟,但小弟心中,還是惶恐——哥哥若不責罰,小弟自己三刀六洞來請罪吧!”說著拔出匕首,便要下手。
西門慶和朱貴急忙阻擋。西門慶練的龍潭寺最正宗的佛門功夫,如一輪明鏡朗照萬物,從楊林身上傳過來的勁力變化中,就知道這漢子確實是真心謝罪,落手時決無虛假取巧之處,心下忍不住暗歎道:“這些綠林漢子雖然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但他們中亦有不少人象這楊林一樣,心懷一個‘義’字,正是天良未泯的渾金璞玉。既然今日我和他有緣相會,我豈有不點撥他改邪歸正之理?縱然我對正道認識有限,但順著葉知秋葉道兄‘不欺心,不妄語,守廉恥’的九字真經去做,也未必便差了多少!”
主意拿定,便正色向楊林道:“楊林兄弟,你既知我西門慶之名,便應當明白我西門慶絕不會容自家兄弟在我眼前自殘肢體。你若執意下刀,那好,你戳自己一刀,我便戳自己兩刀,這個咒,天地鬼神你我他,都聽見了!你若還要自傷,這便請吧!”
楊林一時呆住,半晌後將匕首歸鞘,撲翻身向西門慶便拜,斬釘截鐵地道:“小弟楊林,少時也讀過幾句詩書,萬馬軍中,拈條槍也能撞破重圍。若蒙西門慶哥哥不棄,從今之後,小弟願為哥哥效死!”這正是:
皆因公子施義氣,方得錦豹上梁山。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