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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章 舌戰

  當鐵棒欒廷玉在帳外四下指揮時,帳內祝龍心中也是念頭電轉。


  西門慶慷慨陳詞,語驚四座,偏偏又有自己那個飯桶弟弟跳出來不打自招,弄得自己想要掩飾一番都做不到。


  祝龍忍不住心中一陣忐忑,這西門慶葫蘆裏究竟賣得是甚麽藥呢?說他是要對營盤中的眾人不利吧?可他一個人坐在虎狼群中,恍若無事,他就不怕逼虎上山,與他不利?說他有心與自家這幫人虛與委蛇?可他幹嘛把彼此臉上的假麵具揭了下來,這一來豈非圖窮匕見,再沒了轉圜的餘地?


  想了想,與旁邊的兄弟祝虎和海沙派的幫主武懷沙對了個眼色,祝龍還是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大不了,提前和梁山摔臉子,大家都別過安生日子!


  因此祝龍伸手虛揚,將帳中眾人隱隱騷動的情緒略作安撫,然後才對西門慶說道:“這幾日,我們這幫人陪笑作偽的日子也過得夠了,咱們江湖漢子,玩兒不慣官場上的這些花活兒,幹脆往暢快裏說吧!三奇公子所見不錯,我們這幫人確實對梁山妄圖霸占山東私鹽道路的行為深深不滿,因此大家準備協力與抗——本來咱們是想等到梁山召開私鹽大會的時候,再擺明旗鼓的,但既然西門大官人慧眼如炬,看出來了,咱們既然敢做,還不敢當嗎?卻不知清河西門慶對咱們這幫人有何指教?”


  西門慶慢慢站起身來,氣勢一長,頓時將周圍的大部分人都懾得退了一步。這些私鹽販子雖然做的是違法亂紀的勾當,但大都本分老實,這回跟梁山泊這等道上的巨擘杠上了,也實在是情非得已,心中不無懼意,此時西門慶往起一站,就叫他們心生寒意,下意識地後退。


  誰知西門慶這位轉世天星並沒有掐訣念咒,撒豆成兵,和眾人一分高下,反倒是兩手抱拳,向四方行了個禮,正色道:“鹽路之事,是我們梁山做得莽撞了,西門慶這裏向各位陪罪!”


  這一下,再次語驚四座,帳中諸人,都驚得呆了。


  祝龍隻覺得腦中一片混亂,轉頭向帳畔一瞥,卻見師傅欒廷玉還沒有回來,心下更是猶疑難決,呆了一呆,才抱拳問道:“卻不知西門頭領此言何意?”


  西門慶歎了口氣道:“此事詳細理論來,還是在下的不是。在下病於我梁山人多兵廣,物資卻匱乏,因此有意在梁山設一貸物堆棧,通八方之財貨,聚四野之物資,借梁山泊八百裏地利之便,於逐商賈微利之餘,采辦糧秣,以為度日之計。”


  武懷沙聽了,便點頭道:“貴山寨做這等不用上稅的買賣,自然是一本萬利、財源滾滾的了。”


  西門慶苦笑道:“借老爺子吉言。我梁山雖然占有極大的地利,下接兩淮,上通河北,港汊之利,遍布山東,但要想一本萬利、財源滾滾,若沒有山東各路英雄豪傑給麵子、賣交情,如何行得?在這貨棧發局成立的緊要關頭,我隻會結好眾位,不敢得罪眾位,誰想我隻是往二龍山探親,下山沒幾天,便生出這等事來——梁山要吞沒眾位賴以為生的私鹽道路,這話真是從何說起?”


  祝虎開口道:“這話卻是從鄆城及時雨宋公明那裏說起的。”


  西門慶苦笑著再次抱拳賠禮:“這是我們梁山的錯!其實我想,宋公明哥哥也是一番好意,他一心想著替山寨的前途出力,因此把預想中的商路算到了私鹽的頭上,卻在無意中冒犯了眾位,在下這裏代表宋江哥哥向各位賠個不是。”


  祝彪冷冷地道:“這麽大的事,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豈是賠個不是就能了當的?”


  這人的氣,西門慶也隻能受了,苦笑道:“我也知這事太大,所以二龍山走到半路,馬上折了回來,要當麵去與晁天王分辯個明白,務要他收回成命!”


  帳中眾人一聽,都是精神一振,武懷沙便搶著道:“原來西門大官人是不支持梁山兼並俺們鹽路的?”


  西門慶搖頭道:“正是。有財大家發,天下的飯,豈是一家獨吃的?我這裏想說一句——壟斷的結果,隻能是斷送了一個行業!”


  帳中不少人頓時鬆了一口大氣,便有人讚道:“果然是義氣過人的三奇公子!這一來咱們也能放心了!”


  祝家莊這一回順風扯旗,向梁山發難,一大半是因為自家利益被侵犯,一小半還是要為祝彪造勢,讓他可以乘此良機打壓西門慶一頭,真真正正的成名立萬。此時聽西門慶說要力挽狂瀾,祝龍祝虎沉吟不語,祝彪倒先著急起來,急急忙忙地道:“你這話,我祝彪一個字也不相信!你本來和宋江那黑廝就是一夥兒的,現在之言,如何當得真?前些天那鐵扇子宋清來唱白臉,今天你來唱紅臉,必然是有正有奇,來套咱們底細來的!其實,內裏還不知包藏著甚麽禍心呢!姓西的,三爺我可說中了嗎?”


  西門慶擺手道:“三公子,在下姓西門,不姓西。”


  帳中有人便“撲哧”一笑,祝彪又窘又怒,一時語塞。


  卻聽西門慶道:“我梁山眾好漢,雖屬異姓,但如同一家。我籌謀這貨棧發局,費了不少心血,公明哥哥必是義氣當先,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因此想到了增開鹽路,於是才傳下了綠林箭,其實在他本心之中,未必便懷吞並之意。山寨之中,都是粗人,文理通順者少,寫封書信出來,辭不達意者多,字中意思令人誤會,也是有的——隻是這誤會卻害各位虛驚一場,真是罪過!”


  祝彪雙眉一揚,大聲道:“我聽說梁山之上有智多星吳用、聖手書生蕭讓,都是飽學之輩,沒成想連封文理通順的書信都寫不出來,看來梁山雖大,盡是浪得虛名之輩!”


  祝龍見祝彪如此咄咄逼人,終究不妥,便喝道:“三弟休得放肆!”


  西門慶緩緩道:“我梁山弟兄,名聲震於山東,卻不能翦除昏君,誅滅貪腐,還百姓一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確實算是浪得虛名。唯餘一點可取之處,就是將聚義廳前那麵杏黃旗上的‘替天行道’四字,看得比泰山還重些!”


  聽了西門慶此言,帳中人人臉上變色,不少人便想:“好雄壯的話兒!這豈是綠林中人的口氣?!”


  在四下裏驚愕的目光中,西門慶來到大帳中間,向四下裏拱手作了個羅圈揖,朗聲道:“今日得見眾位高賢,將心中歉意盡情一吐,亦是一件快事!現在我西門慶便要回山,請晁天王收回鹽路之令,我梁山泊光明磊落,知過能改,是否包藏著禍心,過幾日便見!那時天下英雄,有目共睹,且看我梁山,究竟是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帳中眾人被西門慶這一刻英氣所懾,一時間誰也無法接口。


  西門慶目光往祝氏三傑身上一掃,大聲道:“告辭了!”說著,大步來到帳前,伸手去撩帳簾。


  帳簾一掀,卻是有人在外麵替西門慶將簾子撩了起來。西門慶向那人微微點頭致謝,然後大步而出,頭也不回地去了。


  撩起帳簾的欒廷玉望著西門慶的背影,長歎一口氣,說道:“真豪傑也!”


  李家莊管家鬼臉兒杜興一直窩在大帳中,沒有上前與西門慶見禮,更沒有插口說一句話,但眾人的一言一語,他盡皆看在眼裏記在心上,此時更是盯著西門慶,眸子裏閃閃生光。


  帳中武懷沙也是歎息一聲:“梁山實力,不可輕侮啊!”


  祝彪聽了,心中暗暗冷笑,忍不住便道:“梁山隻不過是咱們山東道上的新晉之輩,集蟻聚之氓,劫烏合之眾,有甚麽了不起的?別家好漢咱不敢說,便是我們祝家莊,就沒將他梁山泊放在眼裏!”


  武懷沙搖了搖白頭,慢慢地歎息道:“勢力強弱,原不在兵將多寡上說話。你們看那西門慶,口口聲聲說‘這是我們梁山的錯’,期間可推托過自家的一句責任?祝虎賢契說宋江有爭位之心,老朽本來也深以為然,但今日一見這西門慶之言行,心中卻大大的猶豫起來。如今看來,宋江未必便懷有二心,鄆城及時雨、清河西門慶、托塔天王晁蓋,這三個人還是同心協力起來,梁山之勢,真有傾天之意啊!”


  帳中眾人聽了,無不麵麵相覷。欒廷玉這時跨入帳中,沉聲道:“老幫主此言有理!我倒盼著那西門慶言語中對晁蓋、宋江有所毀傷,如此一來,便可證明梁山必有內隙,若我們真與他們爭較起來,他們自家人中未必不起蕭牆之禍。隻可惜,求敵之暗傷而不可得,梁山——真勁敵也!”


  祝龍眼中精光一閃,便道:“如此,何不趁西門慶告辭還未走遠,先擒了他,也斷梁山一臂?”這正是:

  莫把言行尋常看,皆因氣度自然生。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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