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三箭
見呂方郭盛和祝彪計較起來,西門慶和祝龍相視而笑。
西門慶便搖頭道:“我這兩個兄弟還年輕,好勝心切,倒叫各位英雄見笑了。”
祝龍謙道:“三奇公子哪裏的話?倒是我家三弟驕狂了些,還望梁山的各位好漢莫要見怪。”
這時場中的呂方郭盛和祝彪已經吵出了真火,小郎君便叫道:“耍嘴皮子不算本事!有種的,咱們手底下見真章!三公子我讓你們占個便宜,我一個來鬥你們兩個!”
祝彪不傻,他雖然托大,眼光還是有的。呂方郭盛二人馬上身手何等了得,單打獨鬥,未必在他之下,因此祝彪便先在場中眾英雄眼前把麵子話都說了,這一來反倒擠兌住了呂方郭盛,叫他們不能有倚多而勝的念頭。
其實祝彪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呂方郭盛壓根兒就沒有兩個打一個的想法。呂方冷笑道:“對付你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黃口小兒,還用得著我們兄弟倆齊上?待我小溫侯前來會你!三弟,你且退下,替哥哥我觀敵瞭陣!”
郭盛不悅道:“豈有此理!不如你我猜拳,哪個輸了,哪個退下去觀敵瞭陣。”
呂方便笑眯眯地勾起了嘴唇,壞壞地說:“三弟呀!你現在已經是有了家室的人啦,跟我們這光棍漢有所不同。陣上的苦差事交給哥哥我,你有那力氣,攢到洞房裏去使,豈非得其所哉?”
一提到蕭淑蘭,郭盛頓時俊麵通紅,白袍襯著紅臉,蔚為大觀。一時間再無話可說,急忙催馬敗了下去。
呂方意氣風發,大喝一聲:“抬我畫戟來!”
祝彪也大叫道:“將三公子我的五勾神飛亮銀槍扛上來!”
叫嚷聲中,二人你眼瞪我眼,彼此不服不忿,隻要兵器一入手,馬上就要動武。
卻聽西門慶和祝龍齊聲大喝道:“兄弟休得無禮!還不與我回來說話?”
呂方敬重大哥,聞言便回馬,來到西門慶麵前後,下馬垂手侍立;祝彪卻直把馬放到祝龍身前,在馬上乜斜著眼睛瞄著西門慶這邊道:“大哥,小弟向你請戰!”
祝龍板著臉道:“胡鬧!當場獻技,本是咱們江湖男兒酒中取樂,隻為合歡,你卻要動起幹戈來,以主欺客,是何道理?”
祝彪便梗過了脖子冷笑:“兄弟隻是見不得跟在小弟身後東施效顰的小輩罷了!有本事,就在弓箭上壓過我去呀?卻學我一般,有甚麽意思?”
祝龍聽了便佯怒道:“貴客麵前,你還敢強嘴?”
旁邊的西門慶早大笑起來:“祝龍兄息怒。弓箭之技,博大精深,欲精斯技,須下苦功。得名師良友真傳,方能入室;非堅心一誌之士,鮮克登堂。我這兩個兄弟,說來真是慚愧,他們隻不過略窺門徑,今日便在人前賣弄起來,如今被三公子嘲笑了,也算活該。”
西門慶說得輕描淡寫,祝彪聽了卻受不得。須知場中眾人都有眼睛,呂方郭盛箭技之精,絕不在他祝彪之下,因此祝彪也不敢詆毀呂方郭盛箭法糟糕,隻能一口咬定二人是跟著他祝彪亦步亦趨,以此來挫折梁山這邊的銳氣——誰知到了西門慶口裏,呂方郭盛的箭技竟然成了三腳貓的功夫,那他祝彪在西門慶眼裏卻又如何?
祝彪一時間氣往上撞,突然間仰天長笑起來:“哈哈哈哈……”待得場中眾人眼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這才將麵色一變,向西門慶質問道:“聽三奇公子之言,似乎是弓箭之大成者。祝彪不才,便請西門大官人賜教!”
在場群雄聽了,精神都是一振。西門慶名動江湖,但見過他出手的人,山東道上卻是寥寥無幾,今日若能見他當場獻藝,那才叫大開眼界呢!
卻聽西門慶悠然道:“賜教二字,如何敢當?說到弓箭之道,在下愚鈍得很,隻怕要令祝三公子失望了。不過我梁山兄弟中,有一人卻正如三公子所言,是真正的大成者——花榮賢弟,便請出來與山東英雄一見!”
花榮此來,受了宋江暗囑,是要看西門慶如何應對山東道上群雄的。先前西門慶口口聲聲,維護著梁山整體形象,言語中不但不說宋江一字的不是,反而處處替他開脫,花榮聽在耳中,記在心上,不由得暗暗感激又感歎——“西門慶哥哥如此胸襟,必能成就大事!”
此時正與身邊秦明低語些閑話時,卻聽西門慶把話題扯到了自己頭上,花榮一愕,急忙出列拱手道:“西門慶哥哥言語卻也忒誇大了!放著天下無數英雄,小弟何德何能,豈敢以弓箭之大成者自詡?”
西門慶還未答言,早有青州廣陵海沙派老當家武懷沙叫了起來:“花榮?!莫非是當初鎮守清風寨的知寨——人稱小李廣的花榮麽?”
花榮向武懷沙抱拳謙遜道:“不才正是花榮。小李廣雲雲,卻是平日裏同袍舊友的抬愛之辭,卻當不得真。”
武懷沙大驚,急忙搶上見禮:“老漢在廣陵,聽說清風寨反了小李廣花榮,一直感歎如今世道好官難當,卻想不到將軍投到了梁山這裏。方才若不是三奇公子言語提及,豈不是當麵錯過?還請將軍恕老漢失敬之罪!”
花榮急忙攙扶住武懷沙,口中連稱不敢。
祝彪雖狂,卻也聽過花榮的名頭,隻恨不得一見。今下見了,卻見又是一個小白臉,心中便不免又嘀咕起來:“梁山的白臉何其多也?萬萬不能教扈家三娘見了他們,否則必有一番嚷亂!”
見花榮還在那裏與武懷沙謙謙讓讓,祝彪便有些不耐煩起來,冷言道:“花榮!三公子也聽過你小李廣的名頭,知道你在弓箭之上,有驚人的藝業。今日放著恁多的英雄好漢在此,你何不將你那驚人的藝業施展施展?你本人究竟是不是弓箭之大成者,配不配叫做小李廣,眾人可是都生著眼睛的!”
眾人中秦明聽了,向著祝彪側目斜睨,心中暗暗惱怒。他雖然心中深以宋江設計害了自己妻兒一門為恨,但當日的清風山上,花榮卻是不知情的,後來花榮更將妹子嫁給了自己,兩家成了一家後,秦明和花榮更是相得,今日聽到祝彪如此小覷花榮,秦明心中如何肯答應?
花榮卻是麵不改色,揖讓了武懷沙,又向西門慶那邊點了點頭,這才淡淡地說道:“既如此,小可便也來射上三箭試試看。若射得不中式時,眾家英雄休笑。”
西門慶聽了笑道:“哦?中式?卻不知是怎麽個中式法兒?花榮賢弟且說說看。”
花榮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暗想道:“自上得梁山以來,一直碌碌無為,隨波逐流。今日何不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們眾人看,日後也敬伏我?我若得了彩頭,公明哥哥麵子上也光輝些!”
想到此,花榮便凜然道:“小弟這三箭,卻不同於方才祝公子和呂方郭盛兩位兄弟之箭術。這三箭之中,箭箭都有個名目。”
西門慶還未開言,早有呂方、郭盛、祝彪搶著問道:“卻不知是何名目?”
花榮伸屈起手指道:“箭中紅心,武者常事而已,算不得特別的本事,因此在下這三箭之中,技巧為先。這第一枝箭,射出之後,箭枝要正好卡在那金錢眼中,卻不落地——這個喚做‘毒龍入洞’!”
眾人聽著,無不駭異,看看遠處金錢,又看看花榮,一時間難以置信。
西門慶笑道:“好一個‘毒龍入洞’!卻不知賢弟第二枝箭,卻又當如何?”
花榮正色道:“小弟這第二枝箭,卻要正射在第一枝箭的箭尾上,將第一枝箭從金錢眼中頂出去,第二枝箭卻要擱在金錢眼中——這個喚做‘鳳凰奪窩’!”
西門慶聽了,眉飛色舞,撫掌道:“妙哉!賢弟這第三枝箭,必然更有精微之處!”
花榮點頭道:“小弟這第三箭卻是連珠箭,先一箭射斷係著金錢的繩索,然後第二箭卻要穿著金錢,直中遠處靶上紅心——這連珠箭也有個名目,喚做‘流星趕月’!”
呂方郭盛聽著,自歎不如,祝彪卻是將信將疑,於是大聲道:“任你說得神乎其神,三公子我卻是不信!金錢便在那裏,你且射來!”
花榮看也不看他一眼,隻是淡淡地道:“正是如此!空言不如實行——來人呐!牽馬備弓!”
早有震三山黃信,親自將花榮的粉龍駒牽了過來,馬背上強弓硬箭,是永遠準備停當的。霹靂火秦明則執了壺,斟起一盞好酒來,捧到花榮麵前說道:“小弟先敬舅兄一杯熱酒,祝舅兄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花榮笑道:“這杯酒,待我回來再飲勝不遲!”說著,翻身上馬。
祝彪心中嘀咕:“看這小白臉氣定神閑的樣子,難道他不是吹牛?上天保佑,且刮起一陣大風,我看他射!”這正是:
莫疑馬前誇妄語,皆因胸內有成竹。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