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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相思病

  西門慶想要吐血。


  他千裏奔波,來來回回腿都跑細了,好不容易將神醫安道全賺上梁山,結果回來一看,呂方的病竟然早好了!這兔崽子活蹦亂跳,比沒得病之前更要精神。


  “是一清先生以道法妙手回春嗎?”西門慶以為是神行太保戴宗將入雲龍公孫勝從薊州請回來了。


  黃文炳在西門慶耳邊道:“是呂方兄弟自己好了的。其中詳細,待安道全先生的接風筵後,再對公子說。”


  西門慶看了旁邊鬼鬼祟祟的呂方一眼,覺得這小子行動間大大的可疑,就點頭道:“好!等吃完了接風筵,都到我家來問話!”


  這時,晁蓋、宋江、吳用、張順張橫兄弟隆重給神醫安道全把盞,李巧奴已經被接到後山宅眷處款待了。安道全謙道:“蒙三奇公子喚小弟上山,來而無用,實在是惶恐。”


  宋江急忙道:“先生說哪裏話?在下老父,近日身染沉屙,昏迷不起,正要先生救命。”


  安道全便擱了酒杯道:“既如此,這接風筵明日再吃吧,醫家救命要緊。”


  宋江大喜,和兄弟宋清引了安道全急往自己宅上來,眾好漢都跟著要看傳說中的神醫施術。


  進了宋宅,望聞問切之後,安道全出了病人屋子,向眾人一聲長歎。


  宋江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顫聲道:“怎樣……?”


  安道全目光在宋家幾個豔色婢女身上轉了轉,搖頭道:“唉!陽氣暴脫,卻叫年高之人如何吃得住?如今已是神仙難救了!若依小弟的方子,還可有半日的清醒,交代後事,兩日後卯辰之交,便是太公騎箕尾之時了。”


  宋江聽著,淚流滿麵,早跪倒在地,叩頭有聲:“神醫大發慈悲,救老父性命則個!”


  安道全急忙拜倒還禮,歉聲道:“非是小弟不肯用心,隻是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奈何?”


  宋江宋清兄弟摟抱了放聲大哭,眾人急勸,晁蓋道:“當務之急,卻是請安先生開了方子,保得太公能明醒著說話為是。”宋江本無主意,見眾人都說有理,便點頭依了,當下急煎一服藥過來,給宋太公灌下去後,果然悠悠醒轉。


  晁蓋便道:“賢弟小心侍奉,咱們都告辭了!”


  眾人從宋家出來,也沒了飲宴的心思,便各自回家。西門慶和自己的一眾親近兄弟進了自家大廳,西門慶便把呂方揪過來,喝問道:“說!莫不是你小子用了甚麽邪術,你活了,卻把人家宋太公放倒了頭?”


  呂方苦著臉道:“哥哥放手,小弟哪兒有那般神道?”


  西門慶便放開了他,自己坐倒在椅子裏捶腿,恨恨地道:“娘的!你那些日子病得舍生忘死,可不是裝出來的吧?”


  呂方臉一紅,忸怩著不吭聲,隻是把眼睛往四下裏瞟。武大郎郭盛焦挺都是老實頭,嘴頭子上的功夫差一些,於是大家都瞄黃文炳,黃文炳笑道:“公子,前些日子呂方兄弟確實害了病——相思病!”


  西門慶一聽,瞪大了眼睛,再看呂方時,早把身段兒放軟了三寸,若地下有個縫兒,他就鑽進去了。西門慶便追問道:“此話怎講?”


  黃文炳道:“呂方兄弟不是負責巡山保護宅眷嗎?有一日他獨個兒巡山時,碰上了一個姑娘。”


  “一個美麗的姑娘。”卻是潘金蓮聽著心癢嘴癢,在簾後接了一句,小溫侯的臉頓時變得比身上的戰袍還要紅。


  西門慶目光往簾後一撇,卻見那裏影影綽綽地站著幾個女子。西門慶心裏便明白了幾分,便伸手指著呂方郭盛笑罵道:“你們兩個淨啃窩邊草的兔崽子!”


  郭盛嘀咕道:“又關我什麽事了?”


  西門慶不理郭盛,隻是指了呂方恨鐵不成鋼地罵:“男子漢大丈夫,為了心愛的女人,爆頭放火都幹了!你偏偏卻隻敢躺到床上發病——你個沒出息的東西!還自比呂布為人呢!飛將呂布是你這操行?”


  罵到生氣處,西門慶跳了起來,大喝一聲:“吃我一記九陰白骨爪!”


  見西門慶舉手要打,眾人都袖手旁觀,卻從簾後一聲嬌叱:“休傷我家哥哥!”然後香風一道,撞出一個青衣女子來,擋在呂方身前。


  西門慶大笑著收手:“好!敢擋在我三奇公子麵前,倒也不枉我家呂方兄弟為你害場相思病了——弟妹貴姓?”


  這青衣女子青布蒙麵,隻露著兩隻澄波流慧的眼睛。她挺身而護呂方,隻是情切下的一時關心,此時見西門慶悠然收手,又叫她“弟妹”,突然間反應過來是中了這位三奇公子的圍點打援之計,羞不可抑之下,回身便要遁走。簾後早閃出潘金蓮,笑聲中大袖一遮,正是鐵壁般的埋伏。


  月娘也微笑而出,眾人都行禮:“見過二位嫂嫂。”廳中尷尬的氣氛略略一淡。那青衣女子便抓了隨後出來的蕭淑蘭做救兵,影在她背後不敢露頭。


  西門慶看她身形起伏,心中倒是一怔:“呂方的這位心上人,武藝著實不低,到底是誰家,竟然藏有這般好身手的閨女?”想來想去,卻始終不得要領。


  這時吳月娘潘金蓮還禮已畢,大家落座。西門慶便問道:“這位姑娘是哪家閨秀?”


  潘金蓮還待賣賣關子,月娘卻見西門慶麵有風塵赴赴之色,心疼丈夫,恨不得早一刻將雜事都發落了去,便搶著回答道:“便是欒廷玉師傅家的女兒。”


  一聽是欒家閨女,西門慶心中先是一陣明了——怪不得恁的好身手;接著胸中又是一陣不快——我兄弟銀娃娃一般的好人材,怎能娶個醜女為妻?

  原來鐵棒欒廷玉的女兒欒煙兒生來醜陋,從小就用青紗罩麵,唯恐驚嚇了人,此事在獨龍崗三莊裏是出了名的,上了梁山後,此女也是深居簡出,沒想到天生冤孽,竟然跟呂方發生了糾葛。


  西門慶心中雪亮——這肯定是呂方突然間遇上了沒罩青紗的欒煙兒,被她嚇出了毛病來,所以才昏迷不醒。後來吃錯了藥,弄暈了頭,因此對這女孩子害起相思病來——自己今天,非要棒打鴛鴦不可!等一下就拉呂方往安道全那裏去開藥,看這兔崽子痰迷心竅的樣子,等閑的陳皮半夏已經是不中用了,非得填些蜈蚣、全蠍、鉤藤、南星之類的,才有望清醒。


  這時,蕭淑蘭輕笑著將欒煙兒扯了出來。一邊扯人,一邊跟郭盛眼角上遞著情書,倒難為了蕭家小妮子,左右互搏一心二用的功夫已經頗具火候。西門慶看著心道:“這才是狼狽為奸的一對璧人啊!”由此更堅定了自己心中棒打鴛鴦的打算。


  欒煙兒低了頭,上前重新給西門慶見禮:“見……見過四泉大哥!”


  西門慶心道:“這欒家姑娘倒是好一雙晶晶亮的漂亮眼睛,隻可惜生在一張醜臉上!”麵上則笑道:“賢侄女免禮!”


  此言一出,一座皆驚。潘金蓮便睥睨著西門慶道:“四泉兄弟,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西門慶便打著哈哈道:“我和欒廷玉老哥哥本來就是平輩論交嘛!他的女兒,我稱呼一聲‘侄女’,有何不可?”


  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無論如何,不能讓“賢侄女”和“呂叔叔”牽扯到一起去,難得來到了封建社會,他就是要包辦一回!

  雖然西門慶一臉開玩笑的樣子,但潘金蓮心裏早洞悉了他,於是暗“呸”一聲,想道:“老娘兩隻眼睛琉璃珠兒一般,甚麽看不分明?你那點鬼心眼子,隻好在旁人身上使罷!不過,我若是挑明了說時,四泉兄弟臉上須不好看,欒家妹子心裏也會生出芥蒂來,倒不如來個釜底抽薪,正本清源,一天的雲彩也就散了!”


  主意打定,便笑著站起身來,附和著西門慶的話道:“四泉兄弟說得有理。雖然咱們梁山上是各論各的交情,但欒家妹子若嫁了過來,咱們名義上豈不矮了欒家大哥一輩兒?倒不如趁著生米還沒有變成熟飯的時候,多多占占便宜——賢侄女過來,讓嬸娘好好疼你!”潘金蓮一邊笑說著,一邊將慌神無主的欒煙兒一把拉過來,在臂彎裏一摟時,便笑道,“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賢侄女’還戴著這勞什子做甚麽?”


  伸手一扯,欒煙兒臉上的青紗已經翩翩飛了出去。


  青巾在空中一翻的時候,西門慶趕緊搶著運氣護住了心脈,免得驚見媸容後,也象呂方一樣遭了不測,座上的眾人或許已經經受住了此等考驗,但自己可沒有。


  青巾一開,欒煙兒滿臉煞白地倚在潘金蓮身邊。這煞白卻不是真麵目被揭露後的驚急,而是臉孔常年不見日光因此變異了的膚色。雖然這膚色帶著三分病弱之意,但隻見她唇不點而紅,眉不描而翠,眼波流動間,那一股盈盈羞意直湧上來,在臉頰上靉靆勻開,直似玉欄杆上鋪了一層胭脂——這哪裏是失魂醜女?分明竟是如花豔色!這正是:

  胭脂隊裏稱絕色,紅粉群中作冠軍。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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