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喧囂
西門慶的人馬押運著沉甸甸的糧草,走得象太遲的蝸牛。也就是仗著新敗梁中書,四方州郡的官兵喪膽,西門慶方敢這般從容。若是換成濟州張叔夜的地盤,西門慶絕對是如臨大敵。
剛入山東境界,就聽到探馬來報,說官逼民反之下,莘縣人都上了街,殺官破獄,聲勢浩大。西門慶聞聽吃了一驚,他知道大宋的廂兵對敵無能,鎮壓百姓卻是掌心裏生毛一把老手,唯恐莘縣人民被反撲的貪官汙吏禍禍了,於是回師二進河北,同時知會晁天王派人接應。
西門慶的擔心並不是杞人憂天,他前腳在莘縣地方上駐紮下來,後腳就來了大刀聞達的八千人馬。聞達倒不是專門來鎮壓禍亂的,而是梁中書交了“贖金”後,晁蓋解圍而去,聞達這才小心翼翼地過了黃河,沿路行來,一頭撞進了莘縣地麵。
假如沒有西門慶麾兵在這裏監著,聞達會不會縱兵平亂撈些軍功掠些浮財呢?誰也說不準,不過現在的聞達是萬萬沒有這個膽子了。西門慶願意遵守與梁中書的贖票約定,這是官兵的幸運,聞達一枝殘兵可沒實力抵擋銳氣正盛的梁山人馬。
西門慶在莘縣當起了保護神,晁蓋也放船前來接應,莘縣人民開始了轟轟烈烈的移民運動,一縣之中,走得十室九空,現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安土重遷的老骨頭了。
有去有來,莘縣雖空,無家可歸的流民卻來了不少。西門慶每日放糧,從流民中招了不少精壯士兵。他現在真的是心滿意足了——與梁中書連場大戰,越打越富,越打越飽,越打隊伍越壯,這實在是兵家夢寐以求的境界呀!
正高興時,忽聽帳篷外喧囂大起,叫好喝彩聲響徹行雲。出去一看,隻見吃飽了的流民們圍起了一個大圈子起哄不絕,場麵比廟會還熱鬧。
“何事喧嘩?”西門慶問帳外警戒的講武堂學兵。從不擅離職守的學兵們自然不知道,不過這難不倒他們,有人馬上衝出去拉了一個圍觀者回來。
原來放糧放得好好的,突然來了個年輕後生。這廝卻是個闊綽的,吃舍飯就吃舍飯吧,居然還拿出烤得噴香的野雞崽子拌宴!周圍的流民都是一年見不到丁點兒肉腥的主兒,如何見得這個?人人側目時,就有那些不安分的民意代表上去挑釁,讓那後生要麽把野雞宴倒到大鍋裏,要麽把他扔出人堆外麵去。
流民們典型的仇富心理,見不得別人過年,有人出了頭,就跟著架秧子,叫囂著:“吃得上烤野雞的家夥,還來俺們碗裏搶舍飯,要不要臉?!”那些挑釁的人得了大夥兒撐腰,氣勢頓漲,本來先是動口理論的,膽壯之下便挨挨靠靠,使起小動作來。
那後生身量單薄,長得又是出眾的俊秀,身上風塵赴赴的更象個外鄉人,看著就是根好欺負的菜,收拾起來,還不是手拿把掐?誰知道真過起招來的時候,卻滿不是那麽回事!那後生一手端碗,一手托胳膊肘抓腋窩,連著顛翻了四個人,連滴湯水都沒濺出來。
這一下可樂壞了旁邊看熱鬧的梁山小嘍羅。他們雖然被西門慶約束以軍法,但不是人人都上過講武堂,好勇鬥狠的土匪習性,在這些家夥身上揮之不去。這後生擾亂粥棚秩序在先,又打人在後,說不得,必須由他們這些粥棚的管理者——簡稱粥管——出麵文明執法。
說是文明,那得分跟誰比。如果這些原裝土匪的粥管跟後世那一大撮衣冠整齊的城管比,也算是文明之師;但要以真正文明的標準來衡量,粥管們還屬於任重道遠。
粥管們雖然人多,但並沒一擁而上,而是要和那後生單打獨鬥。先跳出一個五短身材的壯實家夥,滿嘴扯旗放炮:“好個兔兒爺相公!跑到俺梁山地盤上來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以多欺少,不是好漢,讓爺爺來摔你個脆的!”
話音未落,“撲嗵”一聲大響,跟著就是哀鴻遍野。原來是那後生眉峰一立,閃電般出手,揪起這口出不遜的無禮之徒直摔到地上。脆脆的一個屁股墩之後,就隻剩叫喚的份兒,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一下算是捅了馬蜂窩,粥管們大怒,接二連三地湧了上來,和後生撕邏在一起。誰知道那後生吃舍飯拌野雞崽子,打人時也是水蘿卜下酒喀嘣脆!隻是呼吸的工夫,六個粥管被這後生全數放倒,整整齊齊摔得氣悶在那裏動彈不得,懂行的才知道這叫做“六出梅花勢”。
流民們一聲哄,梁山眾嘍羅人人臉上無光。在梁山的地盤上,這要是讓打人者走了,弟兄們以後還能混嗎?於是一聲喝,一群巡邏隊將那後生圍得密不透風,流民們又在巡邏隊的外麵布了個圈子,看得津津有味。
又有兩個小頭目上前挑戰。一個拳走輕靈縱躍而上,被那後生一個雞蹬步搶進中門,肩膀一頂,人就倒飛了出去;另一個壯漢沉腰坐馬,步步為營逼去,卻被那後生順其拳勢一引,人頓時失了根本,後生手到處人仰馬翻。
這一下技壓當場,再沒人願意上前出醜,更有人撒腿飛報當值頭領去了。那後生人陷重圍之中,卻是沒半分懼色,冷眼四顧之下,更見英姿出眾。
人群一分,兩個頭領已到,為首一個正是西門慶帳前護衛的頭領沒麵目焦挺。焦挺是個直腸子,在梁山時西門慶讓他護著黃文炳,他就和黃文炳形影不離;今日下了山做了哥哥的帳前護衛頭領,他就日夜守在西門慶帥帳之前不敢鬆懈。
西門慶的帥帳離粥棚很近,饑民們夥食好壞,他都要監在眼裏,免得有人暗中作怪。他可不相信所謂的自律,沒有有效的監察,帶來的隻是墮落,隻有當監察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才能有真正意義上的自律。
所以那邊喧嘩剛起,這邊焦挺就已經將護帳衛士團團調集起來,十八般兵器,將帥帳守得固若金湯。覺得萬無一失後,這才往擾攘處來巡視。
另一個頭領是新上梁山的喪門神鮑旭,他和焦挺在淄水河邊配合著打了梁中書前軍一個伏擊後,都知對方身手了得,因此傾心接納。淄水伏擊戰後,焦挺依西門慶的計策,恭維李逵首挫梁中書軍勢,立了大功,給他披紅戴花後,打發他回梁山李老娘麵前報喜賀功,李逵歡天喜地的回家顯擺去了,焦挺和鮑旭則星夜來西門慶帳前聽用。
馬陵道口一戰,鮑旭這個老粗對傳說中的三奇公子佩服得五體投地。而且西門慶知人善任,讓他監了軍法隊,專治軍中不法之徒,更對了他的胃口。他本是個不識字的莽漢,為了當好這個軍法官,他身邊專門揣了一本梁山軍規,得閑就讓識字的嘍羅讀給他聽,就在這短短一段時間裏,鮑喪門和裴鐵麵的名頭已經在梁山軍中並駕齊驅了。
今日得報有人在粥棚擾亂,鮑旭第一時間就來了,見了焦挺後略一寒喧,便計較起現場是非來。
鮑旭雖然看起來醜陋凶悍,但他能在枯樹山統領一寨人馬,也有其心思過人處。他派出手下十幾人,拉了十幾個饑民分別詢問,有敢巧言令色虛偽以對者,脅之以逐出粥棚,永世不許再來。事關糊口大計,哪個敢敷衍?十幾人的口供一對,實情水落石出。
是非分明後,鮑旭命人把第一個出來挑事的粥管抓了下去。然後向後生叉手道:“這位小哥,俺梁山人出口傷犯你在先,也怪不得你出手打他。是俺們治軍不嚴,這裏向你賠罪了。小哥這般了得,必然也是個英雄好漢了,卻不知尊姓大名?”
那大鬧一場的後生自然是燕青了。燕青見鮑旭處事公允,倒是頗出意料之外,亦躬身還禮道:“小子燕青,本是無名之輩,哪裏當得起英雄好漢的稱呼?倒是梁山軍法嚴明,不徇私情,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英雄好漢!”
鮑旭聽燕青說得中肯,心頭一喜,便道:“我家四泉哥哥吩咐了,我梁山大軍過境處,必然要嚴整軍紀,屈己待民。那個兔崽子沒有維持粥棚紀律,還敢破口罵人,非關他禁閉不可!”
燕青聽了,暗暗點頭。這時鮑旭卻又口風一轉:“這回雖是我梁山理短,但燕青小哥卻以一抵眾,把他們打得不成模樣。傳揚出去,豈不折了俺梁山的威名?俺是軍法官喪門神鮑旭,今日向燕青小哥領教高明!動手吧!”
周圍梁山嘍羅一聽,都鼓噪起來。鮑旭淄水河邊伏擊戰,身先士卒,斬回了十三顆人頭,殺氣動梁山,今日既然有他出頭,剛才丟的場子肯定能找回來了。
見燕青低頭思忖,鮑旭又道:“燕青小哥不必擔心,不管咱們誰勝誰敗,梁山絕不會對你使任何下作手段。今日就是以武會友,隻要小哥能打出十成的本事來,明日保你名動江湖!”
燕青聽了,暗想道:“我若空口白話去求救兵,三奇公子何等身份,未必理我!倒不如今日大大露一番臉麵,隻要西門慶願救主人出來,我便把這身本事賣給了他,卻又如何?”
想到此處,燕青眼中精光一閃,向鮑旭拱手道:“鮑頭領,得罪了!”這才是:
隻說群狼撲乳虎,更見地煞鬥天罡。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