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提起刀來
聽到西門慶說有妙計為自己解噩,梁偉鎖愛子心切,有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忙不迭地連聲道:“小人願意!小人願意!”
西門慶輕描淡寫地道:“計將安出?聽我道來。其實簡單得很,這個蔡氏夫人既然如此殘暴,換成李氏夫人卻又如何?”
梁偉鎖聽了大張著兩隻眼睛,不知西門慶所雲的言語中究竟藏有何物,半天後才囁嚅道:“這個……卻不知外公何意?”
西門慶搖頭道:“你這人真是榆木腦袋,不點不透,我就奇怪象你這樣笨的家夥怎麽可以做管家呢?”
梁偉鎖小心地捍衛自己的尊嚴:“現在是條狗就能當官,小人做個管家,又算得甚麽?”
西門慶點頭道:“此言鞭辟入裏,大合世情真意,看來你還沒傻到家,可以與你論道矣——這麽說吧!我們梁山既然收了贖金,自然要把肉票放回去。但蔡氏婆娘是隻母老虎,放虎歸山,必要傷人,挖你兒子的眼睛事小,禍害全河北的黎民百姓事大!”
梁偉鎖一邊點頭稱是,一邊暗中腹誹道:“那些泥腿子就算統統死了也罷了,他們哪裏比得上我兒子金貴?”隻是聽西門慶說來說去,卻始終不切入正題,梁偉鎖心急如焚,偏偏卻催不得。
卻聽西門慶道:“俗話說‘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我們梁山總不能派出人馬釘在蔡氏婆娘身邊,不許她害人,我們畢竟是朝廷眼裏的反叛,不是禦史台裏的中丞大人,管得一時,管不得一世——既如此,隻好釜底抽薪,偷梁換柱!”
梁偉鎖精神一振:“願聞外公其詳!”
西門慶道:“今日卻是機緣巧合,此處正有梁家兩位夫人。蔡氏夫人不是東西,我們梁山幹脆收容了她算了;另一位李氏夫人,大可以蒙了麵紗,坐了車轎,妝成蔡氏的模樣回到大名府城,屆時豈不是皆大歡喜?”
梁偉鎖聽了異想天開得膽大包天的主意,愣了半晌,方道:“這……這……瓶兒夫人雖然溫柔和順,為人遠勝那個蔡家的醋怪,但是梁府中人多眼雜,就這麽回去了,非露餡兒不可啊!”
西門慶便把手一攤:“所以說嘛!現在不就是你這個管家挑大梁的時候了嗎?你搶在隊伍之前先回大名府,把府裏所有見過蔡氏真麵目的下人都遣散了,至於蔡氏最心腹親密的那些醜奴兒們,此前我已經殺得一個不剩——如此一來,這位新蔡氏夫人從此深居簡出,上有世傑兄寵愛護持,下有你梁猥瑣遮擋掩護,必然是皮笊籬舀湯——滴水不漏!”
梁偉鎖又呆了半晌,然後苦著臉道:“瓶兒夫人如果冒名進了大名府,當了老爺的家,那是一萬年也不錯的!可是,蔡家的那醋怪是當朝蔡太師的女兒,兩處常年書信來往不絕,若是不小心露出了破綻……更何況河北鹽政整改,聽說朝廷派出專員,很可能就是我家老爺的大舅子蔡攸!如果他來了,妹妹總不能不見哥哥吧?那時見光死,身為始作俑者,小人不消說自然是粉身碎骨,就是我家老爺也要下一回油鍋哩!”
西門慶睥睨著這個猥瑣男人,冷笑道:“說得甚麽扯淡的屁話?你這種家夥,臨大難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最是可惡!既然你前怕狼後怕虎的,就由得蔡氏回去,掏你兒子的眼珠子吧!”
一言未畢,梁偉鎖已經麻溜地跪倒連連磕頭:“外公息怒!外公息怒!小人知罪了!”
西門慶這才款款地道:“說到書信,我就不信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又熟知蔡家內幕的梁世傑會對付不來!至於蔡攸那廝,嘿嘿!我們梁山不久前剛取下了大宦官李彥的人頭,那顆頭孤單無對,看著甚是可憐。若蔡攸敢來河北,正好請他與李彥做個伴兒,也是門當戶對的絕配!”
梁偉鎖聽著西門慶言語中殺氣盎然,心中不由得堅定起來,咬牙道:“既然外公算無遺策,那小人還怕甚麽?瓶兒夫人入主梁府的事,小人一肩擔了,保準不叫瓶兒夫人受些須委屈!”
西門慶上下打量了梁偉鎖幾眼,嘴角挑起了一彎冷笑的殘月:“這件事你願意一力承擔?”
梁偉鎖用力點頭:“都在小人身上!既然如花鳳姐那一批人都死了,那小人還有甚麽愁的?回去後將府中人盡數遣發了,重新買一批奴婢回來,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時誰又能知道眼前夫人的真假呢?”
“說得很動聽,不錯!”西門慶輕飄飄地誇了梁偉鎖一聲,突然話風一轉,“可是——我怎麽相信你?”
梁偉鎖又一愣,陪笑道:“外公說什麽相信?”
指著梁偉鎖的鼻子,西門慶冷笑道:“你這廝從來不是好人,仗了梁中書的勢,又為蔡氏做倀,在大名府中也是一惡!象你這種人,我從來都信不過,誰知道你會不會陽奉陰違,壞我的事?”
梁偉鎖急道:“小人願意說個誓……”
西門慶斷然道:“免了!粉頭的逼裏響一聲兒,比你們這些貪婪之徒神前的大誓還更靠譜些!空口白話,老子不信,你先把個投名狀來!”
梁偉鎖聽西門慶言語中鋒頭不善,心中忐忑不安,急忙順著西門慶的話頭道:“既如此,請紙筆來,小人願意寫個投名狀——若違了誓言時,叫小人不得好死!”
西門慶“嘿”了一聲,旁邊兩個小嘍羅便冷笑道:“小子,你知道什麽叫做個投名狀?不是讓你寫字,是讓你去殺個人——提顆人頭在手,比甚麽鬼哭狼嚎的大誓都有用,那時你的真心自然就顯出來了!”
“殺?人?”梁偉鎖一聽這話,頓時膽戰心驚起來。
西門慶伸出手指,在梁偉鎖死水無瀾的眼睛前麵晃了兩晃,悠然道:“殺個人而已,何必擺出這等死老娘的麵孔來?引刀一割,從此脫胎換骨,判若兩人,做不做?”
梁偉鎖呆滯的眼珠子以點帶麵活動起來,總算將僵硬的全身疏導通了,整個人都在哆嗦,顫聲道:“好……”
西門慶“哦”了一聲:“好?你答應了?”
梁偉鎖“撲嗵”一聲拜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好我的外公啊……您老人家行行好……饒了小的吧……嗚嗚嗚嗚嗚……”
西門慶心道:“從這廝的這副慫包樣兒看來,他確實沒見過人命、經過濕活兒。在貪官汙吏堆裏,這種人算是可以挽救的一類。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薄懲總是必要的!”
轉身看著滾滾滔滔的黃河水一路奔騰向東,其勢決然無回,西門慶不由得心曠神怡。
待梁偉鎖哭聲漸低,西門慶才慢慢地道:“男人嘛!膽子總得大一些。往你兒子身上想想吧!一個六歲的小家夥,在劇痛之後,隻會拉著你的手,喃喃地道:‘爸爸!天怎麽不亮了?四麵為什麽這麽黑?’——你聽著,那是什麽味道?為了你的兒子,你願意受千刀萬剮,但現在我不想剮你,隻想讓你去剮別人——哦!現在就讓你剮人忒也難為了你,那麽就退而求其次,去殺別人吧!”
聽到西門慶提起了兒子,梁偉鎖的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咬牙切齒了半天,終於澀聲道:“我……我應該……去殺哪個?”
西門慶笑道:“我們梁山好漢,豈是枉殺無辜之人?放心!我們要你殺的人,自有取死之道,天理知之,亦不為罪——那個蔡氏婆娘,你把她殺了吧!”
此言一出,梁偉鎖大驚失色——原來西門慶不但要自己殺生,還要逼自己犯上!
象被一針戳破了的氣球,梁偉鎖剛才好不容易鼓起的殺生勇氣頓時全癟了,幹笑道:“外公莫要開玩笑……”
西門慶冷笑道:“誰有閑暇跟你開玩笑?蔡氏婆娘死有餘辜,殺她一萬遍都不足以贖其罪!我們梁山拘了她,讓她多耗費了好幾天的米飯,這已經是極限了!今日要麽借你手解決了她,從此一勞永逸!要麽趕緊放這婆娘回大名府,免得留在這裏礙眼——梁猥瑣!何去何從,你自己選吧!”
梁偉鎖體若篩糠彈琵琶,隻是道:“我……我……”
一邊是敬畏主子的奴性,一邊是保護兒子的人性,梁偉鎖掙紮在這條搖搖欲墜的平衡木上,隻是片刻,就已汗透重衣。
西門慶笑了笑,“嗆啷啷”一聲響,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我把我的刀放在這裏,就象一彎橫倚的蒼白之月,有細密的無形磷火旋繞著它,那是被囚禁的死魂靈徒勞的掙紮。最輕柔的風掠過它的鋒刃時,也會發出驚悸的嗚咽來。梁偉鎖,帶著敬畏拿起它吧!那一刹,你一定會感應到,指尖上流過的不全是血腥與煞氣,更多的是眷戀和慈悲!”
深深地望著梁偉鎖,西門慶道:“刀就在這裏——蔡氏婆娘的生死,由你一念而決!”這正是:
奴隸唯有決奴性,人民方能獲人權。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