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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人販子西門慶

  拿下了關勝、宣讚、郝思文,宮、道二太監便請出了徽宗皇帝的密旨,對三軍宣讀。大意是關勝大逆不道,暗通梁山,有負國恩,所以才遣將擒拿,最後曉諭眾三軍將士不可有三心二意,隻當好好為國出力,才是金光大道。


  眾三軍聽著,確實沒二意。他們隻是臨時從四麵八方輻湊來的士兵,暫時在關勝麾下聽用,犯不著為這個八杆子打不著的主將出頭。


  見三軍無嘩變之意,鄷美畢勝也鬆一口氣。二將立刻布置手下軍官,打亂關勝原軍營伍,劃片接收,軍營中頓時一片忙亂。


  趁著鄷美畢勝心無旁鶩的空兒,宮、道二太監辭了下去,卻把已成階下囚的關勝“請”進自家帳篷,假惺惺地道:“關將軍受苦了!”


  關勝昂然道:“罪將雖與梁山西門慶有交接,但忠心不背朝廷,此情昭昭,可表天日——昔年我家先祖降漢不降曹之意,亦是如此!還望朝廷詳察!”


  宮太監便笑道:“關將軍說的話兒,咱家一句也不曉得!你我之間也不用猜啞謎兒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那一千八百萬貫,將軍藏到哪裏去了?隻消如實招了出來,咱家這裏就有絕好的門路,幫將軍脫罪!咱們也不是那等竭澤而漁的人,將軍逃了生天,依然有餘財可以做一團團的富家翁,不亦快哉?”


  關勝聽著,莫明其妙。道太監見關勝不接下音,大喝一聲:“姓關的!事到如今,也不必瞞你!你當這錢是咱們兩個要的?實告你吧!此事已經驚動了當朝楊公公!蔡太師!高太尉!你也不想一想,咱們大宋鬧賊,最大的禦筆賞格,也不過是白身補橫行防禦使,銀絹各一萬匹兩,錢一萬貫,金五百兩——你這廝卻是膽包著身,居然從梁山那裏詐來了一千八百萬貫!這麽大數目,雖不是後無來者,卻已是前無古人,你也不怕吃撐了?——老大人們開天地之慈恩,念你人材難得,所以格外加以青眼。隻消你將這筆大財獻了出來,不但今時無事,日後還有重用你的日子哩!”


  到這時,關勝總算朦朧聽懂了,當下沒口子的叫起撞天屈來。宮、道二太監見關勝抵死不認,都是大怒,道太監便喝令:“人心似鐵非是鐵,官法如爐實如爐!來呀!與我加力打這舍命不舍財的賊廝!”


  左右閹毛子們一擁而上,將關勝拷掠了一番,關勝隻是冤聲不斷。宮太監道:“這廝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咱們不必在他身上費力,且把宣讚、郝思文兩個帶上來!”


  道太監點頭道:“宮兄說的是!世上多少人,隻消許以高官厚祿,便是娘老子,也出賣淨了!”


  於是分別押上宣讚、郝思文二人,宮道二太監展開如簧之舌,描繪出美好藍圖,要宣、郝二將反戈一擊,再立新功,拋了關勝這等舊鐐銬,一頭紮進光明燦爛的未來。


  饒是二閹貨說得口幹舌燥,宣讚隻是冷笑不語,郝思文卻是罵不絕口。宮道二太監老羞成怒,把宣讚、郝思文也胡亂打了一頓,重新押了下去。


  道太監向宮太監攤手道:“果然都是一群刁頑之輩!若不能盡快問出一千八百萬貫的下落,失了楊公公的歡心時,那該如何是好?”


  宮太監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這幫粗坯,必然是吃軟不吃硬的,刑罰無用——莫不如,咱們使個美人計試試?”


  道太監眼前一亮,拍著大腿道:“試試就試試!”


  誰知行使美人計的美人兒正選拔得如火如荼時,突然宮道二太監有令下來——美人兒不用找了,美人計作罷!原來是梁山西門慶那裏暗發來了親善使者,這才令美人計無疾而終。也不知關勝、宣讚、郝思文他們知道了,會不會暗中怨恨壞人好事的三奇公子呢?


  這位親善使者非別,正是阮銘川。西門慶前腳探到關勝等人吃了排陷,後腳就請阮銘川下山來救。阮銘川也是個膽大的,帶了滿身的金寶,仗著從前的熟臉,徑潛入宮道二太監帳前求見。雖有閹子閹孫們攔路,但阮銘川祭起金寶,一路斬關落鎖,如入無人之境,終於站到了宮道二太監麵前。


  宮太監戴上了正氣凜然的麵具,挺胸腆肚,向阮銘川喝道:“你家西門慶,是反叛的草寇;咱家弟兄,是天子的腹心,其間本不該有所交集才是!但是——朝廷有好生之德,縱是草木,也錫垂雨露之恩,何況萬靈之長的人乎?念爾遠來,又懷恭順之意,因此吾輩方特加優寵,別開青目,汝切不可恃寵而驕,自高身價,忘了自己從前的身份——好了!西門慶那裏有甚麽話,且說來聽聽!”


  阮銘川從容道:“三奇公子久慕二位老司長清德,隻惜無緣拜會。心上懸結之餘,特派小的送上二位老司長精兵三千,為門下使喚之賓客。”


  宮太監拂袖冷笑:“我大宋自有精兵百萬,戰將千員,三千之數,殊覺輕己輕人!”


  阮銘川恍然大悟:“得老司長一言指點,仆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半萬掛甲之士,老司長指揮起來,想必得心應手!”


  宮太監把挺拔的胸膛漸漸屈下,掛著的麵具也悄悄滑落,臉上終於露出本色的笑容來:“三奇公子從善如流,可見是個心虔的!但咱家帳下,盡是從前的舊人,若受了三奇公子半萬甲士侍奉,讓這些孩兒們棲身何地?一念到此,不由得我不滄然而涕下啊!”


  阮銘川正色道:“老司長顧念舊情,實性情中人也!老司長既有撫舊之情,三奇公子豈無成全之意?五千之數,再也休提!隻是一萬足額,必能令老司長這邊內外皆安,新故盡保!”


  宮太監與道太監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宮太監便向阮銘川抬手道:“先生請坐!三奇公子如此意誠,若吾等再做矜持,便顯不近人情了。既然卻之不恭,隻好受之有愧——然一萬之數,隻不過皮毛遊戲而已,先生此來,必有大事請托,可是否?”


  阮銘川道:“正如老司長神機妙算。大刀關勝,與三奇公子有故交,如今他被官法拿了,三奇公子念著義氣,如何不救?因此才派小的冒昧前來,往老司長門下求見,若能開天地之宏恩,救關勝諸人出來,唯老司長所欲!”


  宮道二太監一聽,又驚又喜,驚的是關勝果然和西門慶有勾結,喜的是自己這邊必然要發大財了。


  於是宮太監便搖頭作沉痛之色:“關勝罪大,朝廷震怒,如何能輕放了?此事休提!再也休提啊!”


  阮銘川笑道:“若是舉手之勞,也求不到二位老司長的門下了。不是潑天大罪,如何顯得出二位老司長通天徹地的手段?便請老司長開金口,縱有區區使費,無有不奉。”


  一聽“無有不奉”四字,宮道二太監都是眉開眼笑。道太監在一邊旁聽,早已憋得急了,此時便出價道:“若要買得關勝三人性命,非二千七百萬貫不可!若再添補些雜項費用,湊個整數,就是三千萬貫吧!”


  “三千萬貫?”阮銘川愕然,叫苦道,“不瞞兩位老司長說,若此事是出在梁山,莫說是三千萬貫,就是六千萬貫,也是容易的——但關勝卻不是梁山兄弟,隻是三奇公子的私交,因此花的錢也是三奇公子的私錢——這個三千萬貫,實在承受不起,便是三十萬貫,也是勉強啊!”


  道太監聽了作色道:“咱家出三千萬貫,你居然敢還到三十萬貫!西門氏派你來,可謂是胡鬧來了!”


  宮太監勸道:“道兄弟休動雷霆之怒,有話盡可好商量嘛!這位阮先生,你且聽我說——要怪隻怪關勝此人貪多務得,在贖取阮小七、張橫之時,竟然開出了一千八百萬貫的天價,你們梁山忒也軟善,居然就受了。你可知,大宋一年的歲入是多少?隻不過一千五百餘萬貫足兩而已呀!此數上達天聽,官家震怒,於是嚴詞訓令,竟有‘勿令逃去’之憤言——因此若要救關勝,非出大本錢不可,畢竟此事通了天,卻非是普通手段可以平息下來的。”


  阮銘川聽宮太監抬了皇帝出來,頓時被壓得頭暈眼花,心驚膽戰,一時沒了主意,隻好推托道:“若如此,我實是做不得主,三奇公子和關勝又不是刎頸之交,我若替他破了家贖人,皮不剝了我的去!我這便回山去請問他的意思,贖是不贖,憑他一念而決!”


  宮太監聽著,唯恐這買賣黃了,急忙道:“若先生見了西門公子,還請多多以好言上複,就說咱家也聽說過三奇公子的名頭,知道他是義薄雲天的大大好漢!如果這回不救關勝,隻怕於他的名聲上是個損害。常言說得好——人為一口氣,佛爭一柱香,比起三奇公子美名的萬古留芳來,區區財帛又算得了甚麽?”


  阮銘川告辭後,宮道二太監都是合掌念佛,隻求西門慶暈了頭,要圖好漢的名聲,非贖關勝不可。


  第二天,阮銘川又來了,還帶著一人,卻是西門慶的小管家玳安。閹子閹孫們一見喜從天降,以接爺爺的規格把這二人請了進去。


  見了宮道二太監,玳安道:“不瞞兩位老司長說,我家阮小七、張橫二位頭領一千八百萬貫的贖金,卻是個虛的——那是關勝信得過我家公子爺,於是把兩位頭領的贖金折成了一千八百萬貫的幹股,放到了我們梁山海外貿易的項目裏,月吃著一份兒利錢,年底再加分紅——卻不是現錢的交易。我家公子爺是個正大不欺的人,如今關勝走了風吃了官司,自然要救他,隻是若要得多了,實在拿不出手!”


  宮太監道太監一聽這話,肚中連珠價的叫苦。從他們這裏到楊戩蔡京高俅那裏,通以為關勝吃的一千八百萬貫是現錢,大家你分多少我分多少他分多少,底下辦事的人吃多少,各處該打照處分潤多少……都有了計算在那裏,隻等著宮道二太監這裏撬開了關勝的嘴時,大家取利。


  如今真相明了,原來關勝的一千八百萬貫竟然是放在了梁山那裏吃利息!這錢想要掏出來,不費虎口拔牙的力氣是不可能的啊!

  於是接下來的數日中,兩邊幾番爭講,你來我往,隻吵得麵紅耳赤,期間還以五百裏加急的軍遞往東京聯絡了好幾回,終於最後拍板定判。


  關勝、宣讚、郝思文、他們麾下的那些關西大漢、梁山以前被俘的二百一十七名水軍嘍羅,梁山西門慶那裏通共出一千五百萬貫的價錢,一次性將他們買斷。


  宮道二太監很有決斷力,為表合作的誠意,談判中局,就把那些關西大漢和梁山水軍嘍羅都放回了梁山,這些算是生意中的添頭,白送。


  梁山由神算子蔣敬押來了五百萬貫現錢做首付,蔣敬就留在宮道二太監營中做人質,然後東京開封府發來了手續嚴謹的批文,指示把關勝、宣讚、郝思文三人打囚車裝木籠,送往東京去以俟開審。然後理所當然的,半路上被梁山好漢輕鬆地截去了。


  事成之後,梁山方麵又送來一千萬貫的足錢,補足了尾款,蔣敬飄然而去,同時攜走的還有宮道二太監這些年攢下的私房錢棺材本兒——這倆閹貨這幾天被蔣敬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把身家性命都投資在了梁山的海外貿易項目裏。


  關勝三人上得梁山,恍在夢中。西門慶把買賣合約給他們看——“三位將軍被朝廷大佬們以一千五百萬貫的價錢賣斷給梁山了,白紙黑字加蓋章,做得嚴絲合縫。何去何從,聽憑三位自決。”——關勝、宣讚、郝思文你眼望我眼,隻覺得天下事之荒謬,莫過於此。這正是:

  皆因聖朝行貪腐,方令水泊演荒唐。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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