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卷土重來
梁山風波靜後,阮銘川聚義廳前請辭,願回石碣村為民,晁蓋宋江百般挽留不得,隻得厚贈金帛。阮銘川皆不受,隻笑道:“一舟一網一釣鉤足矣,何須多求?”言罷飄然自去。
阮氏三雄拉了黃文炳來見西門慶。阮小七埋怨道:“四泉哥哥忒也情薄,銘川兄弟要走,你也不挽留一聲兒,沒的冷了眾兄弟的心!”
黃文炳也道:“在下連日與阮君深言,知其人學問磨礪於世事,實為大治之材。公子欲成前所未有之盛事,何以見賢不納?吾竊為公子不取!”
西門慶笑道:“眾兄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阮君心高氣傲,他因官軍細作之計上山,卻見疑於人,心中常懷耿耿。今日退隱,乃自屈以證清白也!欲得其人出山,當托以雄城大郡,令展其才,空口相請,又有何益?”
阮小五瞠目道:“雄城大郡?這個……”
西門慶與黃文炳相視而笑,眼望長空,直指天南,悠然道:“難道我們梁山隻能困於此水泊中,竟終生無出山之日嗎?”
阮氏三雄終於反應過來,三人俱是精神大振,齊齊向西門慶拜倒,宏聲道:“願效死力!”
黃文炳歎道:“山藏一鳴驚人鳥,潭養千年蛻骨龍。此公子之潛龍之用也!”
五人敘話時,西門慶目送天空白雁飛過。
這種白雁在現代已經屬於滅絕動物,其形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則來,來則霜降,河北人謂之“霜信”。
河北大名府,梁中書在城頭看著南來的白雁,暗中自語道:“杜工部詩雲:故國霜前白雁來,正今日之謂也。”
自與西門慶別後,梁中書沒了蔡氏刁婆的掣肘,在大名府大展拳腳,吏治為之一新。有受了打擊的蔡氏門生故吏去求主子庇護,皆被冒牌的李瓶兒喝叱出來,梁偉鎖在一旁遮護著,將一座梁府打理得鐵桶一般——亂人隻說蔡氏轉了性,誰能想像得到,現在的梁府已經換了女主人?
經梁中書大力整頓,大名府氣象一新,萬民百業略有生意。後方既然安定,梁中書的眼光又轉到了青州——他是朝廷欽點的平叛總指揮使,呼家將一日不除,他一日不得清閑。
於是,梁中書決定二進青州,與西門慶正大光明地交一交手。他就不信了,在嶽丈的眷顧下,朝廷八路精兵齊聚,由自己居中提調指揮,用心之餘,還拿不倒一夥失道寡助的山澤草寇和反賊嗎?
大名府中安排好了諸事,梁中書與李瓶兒依依惜別,留大刀聞達守護城池,自己帶領天王李成,引精兵一萬,重入青州。
臨淄水時,梁中書峨衣高冠,親自設祭,祭奠從前陣亡在這裏的士卒,讀祭文曰:“維大宋政和四年秋九月廿六日,領河北四鎮留守使、為國討逆平叛總管梁世傑,謹陳設祭,享於故歿王事河北將校亡者英魂曰:我大宋官家,慈懷五帝,明繼三皇。何有呼延作叛,怎容梁山猖狂?我奉欽命,問罪遐荒,起七萃雲屯之士,列六郡魚麗之裳。兵鋒銳兮,驚鬼神之肝膽;殺氣烈兮,銷日月之輝光。貔貅壯兮,震奸邪之眼目;民眾順兮,獻升鬥之食漿。何期蛇蠆流毒,鬼蜮無方,致令英雄命殞,烈士身亡。將因箭矢所中,難執玉印,校由刀斧所擊,失卻明璫。魂掩泉台,魄歸永夜,龍戰於野,其血玄黃。然輸贏戰陣之用,勝敗兵家之常。掛我延陵之劍,痛我崤山之殤。卷土重來,五軍皆懷哀憤;挾仇再至,八陣俱列激昂。淄水英靈不遠,九泉受我獻觴:隨我旌旗,享袍澤之敬奉;伴我部曲,受骨肉之蒸嚐。壯我金鼓,破逆賊而克捷;悅我笙笛,奏凱歌而還鄉。獻俘虜於太廟,登天子之明堂,蔭妻兒以封誥,受廩祿之米糧。鐫事金石,千秋不朽;書史竹帛,萬古流芳。聊表丹誠,敬獻祭祀,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讀罷祭文,梁中書放聲大哭,極其痛切,情動三軍,無有不下淚者。
祭奠過後,大名府軍士氣猛振。梁中書臨淄水紮營,傳下將令,命八部都監領本部人馬速來淄水取齊,共進青州,剿除呼延叛軍。
八路兵馬都監接到將令,知道他是蔡太師女婿,不敢怠慢,自淩州駐地拔營而來,少者五六千人,多者七八千人,都來輻湊於梁中書麾下。
梁中書命李成點校八路兵,見能戰者少,混飯者多,心中愀然不樂,暗中思忖道:“想不到我大宋之兵,竟然積弱到如此地步!日後萬一邊上有警,卻當如何?”
猛然想起一事,問八都監道:“怎的不見前回義勇營人馬?”
一聽此言,八個兵馬都監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洳州兵馬都監馬萬裏道:“大人何不請宮、道二位監軍前來詢問詳細?”
梁中書一聽這馬萬裏說的果然離題萬裏,現在哪個不知道宮、道二太監去監關勝之軍,結果連帶著後來的兩萬禁軍,一起全軍覆沒,宮、道二太監就此絕了音信,有人說他們被梁山殺了,有人說他們腿子長,早跑回東京開封府去了——相較之下,梁中書倒是深信那兩個閹貨臨陣開溜逃回東京城是正理。
於是梁中書把臉一沉,喝道:“如今兩位監軍下落不明,如何能召來谘事?軍情緊急,爾等若敢有瞞,休怪本官不顧臉麵,軍法無情!”
這兩天裏,八都監眼見梁中書營裏號令嚴明,非自己一眾稀鬆人馬可比,心下已經暗怯,現在看到他不怒自威的樣子,更加心驚,都暗裏思量道:“他是蔡太師女婿,又是我們頭上該管的主官,陽奉陰違惹急了他,沒的白吃虧,還是靈透些好。”
當下嵩州兵馬都監周信便身先士卒,出列稟奏了一番曾頭市之變。梁中書聽了跌足道:“唉!未斬賊兵,先折臂膀,做的這是何事?他們兩個公公一時糊塗,你們怎的也不勸著些兒?”
八都監你眼看我眼,還是鄧州兵馬都監王義道:“兩位監軍起了興,誰敢阻攔?大宋隻有監軍管武將的,哪裏有武將敢管監軍?”
梁中書聽了,一時也啞口無言,思忖半天後,揮毫寫了一封懇切的書信,令親隨備了禮幣花紅,給曾頭市那裏送了過去。
信使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呼家將探馬來窺營。有小校見得分明,急忙報入中軍帳——“稟大人,咱們營外來了呼延軍的百勝將軍韓滔,帶了二十餘騎人馬,繞著咱們營盤四下裏亂看。”
陳州兵馬都監吳秉彝聽了,自告奮勇出列道:“啟稟大人,韓滔那廝,曾是小將治下,我為兵馬都監,他做團練使,因此深知其人武藝虛實。今日難得他來營前送死,小將願走馬出陣,或陣斬或生俘,必取韓滔以獻大人。”
梁中書聽了大喜,便令吳秉彝出陣。吳秉彝披掛上馬,提方天戟徑出營門,大叫道:“韓滔慢來,可還認得某家嗎?”
韓滔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吳都監!一別三月,物是人非,大人可安好嗎?”
吳秉彝喝道:“韓滔!你背反朝廷,怙惡不悛,還敢在我麵前花馬調嘴!若聽我良言相勸,就此下馬束手就縛,還見得從前的情分;如若不然,惹得老子惱起來,叫你在方天戟下做鬼!”
韓滔大笑道:“姓吳的!咱本是好意,才尊稱你一聲吳大人,你倒真拿著客氣當成運氣使了?既如此,放馬過來!我倒要看看,吳大人惱起來後,要如何叫我在方天戟下做鬼!”
吳秉彝聽了,氣得七竅生煙,欺韓滔武藝不及自己,大叫道:“姓韓的,我若引多兵欺你,也不算好漢!我且單人獨馬,前來與你一戰,是漢子的,休走!”
韓滔大笑道:“如你所願!”縱馬來迎。
當下征塵影中,兩馬盤旋,丈八棗木槊和畫杆方天戟並舉,戰三十餘合,吳秉彝暗暗膽寒——“韓滔這廝,怎的武藝竟然大漲了?”
韓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長笑道:“姓吳的,在陳州時,你妒賢嫉能,人皆下之,我裝作武藝低微,正是保身之道——今日戰陣之上,你卻來試試?”
聽了這話,吳秉彝心裏發慌,手上更加遮攔不住,急回馬要走時,卻被韓滔暴喝一聲,丈八棗木槊鋒芒盡吐,破甲摧心,一槊將吳秉彝由後到前捅了個對穿,兩膀叫力一抖,吳秉彝死屍摔入塵埃。
韓滔從容下馬,割了吳秉彝首級,勒偵騎緩緩而退,隨吳秉彝出戰人馬,俱都驚得呆了。好半晌後,才反應過來,跟頭把勢地回報梁中書道:“吳都監臨陣中了奸計,反被韓滔斬了頭去!”七都監麵麵相覷,兔死狐悲之餘,皆有膽落之色。
梁中書看在眼裏,愁在心上:“如此懦兵,如何破得梁山草寇與呼延叛賊?隻盼曾頭市義兵早來,解我心上倒懸之苦!”
過了兩天,親隨回報,說曾頭市那裏接待得甚好,聽到是從前的梁大人回來了,都額手稱幸,並向大人問安獻禮。但說到引兵助戰,現下卻是馬駒繁殖的關鍵時節,一個人恨不能分成兩半個來用,即使這樣,還是捉襟見肘,唯恐誤了朝廷貢馬的額數,因此實在抽不出人來助陣,還請大人見諒。
梁中書聽了不樂:“義兵不來,如之奈何?”
略一思忖,眉頭又舒展開來,當下傳令:“調淩州兩個團練使單廷珪、魏定國來見!”
誰知調令發到淩州,卻被淩州知府那裏駁了回來。回文中訴苦說淩州現下匪患遍地,兩位團練忙著護城清剿,分身乏術,請梁大人緩調雲雲。
原來單廷珪、魏定國命部下假扮了呼延兵,在淩州大開殺戒,將八都監落單的害民兵馬砍了個痛快。事情雖然做得隱秘,但單、魏二人到底心中有鬼,接到梁中書的調令後,唯恐是調虎離山、平地擒拿之計,因此去尋淩州知府,將四下裏的賊情誇大其詞了一番。知府是個懦善人,一聽之下唬得魂不附體,哪裏肯放他二人離開?於是一力包辦,將梁中書的調令推得一幹二淨。
梁中書見單廷珪、魏定國二人也不來,仔細一想後笑道:“必是他二人和曾頭市扳厚,兩個監軍大大得罪了曾頭市,連帶著兩個團練使也惱他們。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我這個總兵的人卻替那兩個閹貨受了委屈。”
不過這點兒小事還難不倒梁中書,他一封五百裏加急的公文送到東京開封府樞密院,樞密院的衙官們知道他是蔡京女婿,哪裏敢怠慢?火急回文,以一封公函調令,調單廷珪、魏定國二人往梁中書帳下正式聽用。
這一回,單廷珪、魏定國二人推無可推,隻好做了決死的準備,來淄水邊參見梁中書。見麵之後,才知道梁中書並無為難二人之意,反而有意托二人為使,去請曾頭市義民再來助陣。
見梁中書其意甚誠,魏定國道:“若前後任主事官兒都象梁大人這般,也不會鬧得義民離心了。大人既厚情,小將哪裏敢辭勞苦?這便往曾頭市做說客去!”
梁中書聽了甚喜,又寫了一封信,備了厚禮,讓單、魏二人帶去。
單廷珪卻驚道:“大人,這可使不得!”
見他大驚小怪,梁中書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怎的了?”
單廷珪道:“世上隻有民給官送禮,哪兒有官給民送禮的道理?大人若送禮往曾頭市,沒的壞了規矩,反驚了他們!若曾家人心裏頭存了疑時,好事也辦成壞事了!”
梁中書聽了這道理似是非是,似非非非,一時也顧不上計較明白,隻好先任憑單廷珪、魏定國二將空著四隻手去了。這正是:
通家逆倫缺孝子,舉國腐敗少良臣。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