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馴馬
照夜玉獅子伸長脖子去啃人的時候,馬背上的肌肉因牽引而伸展開來,史文恭的手一按上去,就感應到了那股如潛流般沉靜卻蘊涵著爆發的力量。
眉峰一立,史文恭猛喝一聲:“倒下!”
聲若雷霆中,史文恭兩膀叫力,已經左手按馬脊,右手按馬胯,兩道巨力驟然發難,想要將照夜玉獅子按一個大塌架。
換成普通的馬,吃了史文恭這一記左右夾攻,馬腿都得斷了,但寶馬到底是寶馬——照夜玉獅子兩眼猛瞪,脖子上鬃毛亂炸,“唏溜溜”一聲驚嘶間,竟然背脊猛弓,三蹄著地,一腳虛提,硬生生撐住了史文恭這一記突襲。
史文恭大叫一聲:“好!”手臂上肌肉賁起,丹田氣潛轉,左右手掌根連連掤動之間,已是聯發三次大力,宛如龍門鼓浪,三個浪頭疊疊相生,一浪剛過,又是一浪,前力不衰,後力又至——照夜玉獅子的快速反應能力絕對一流,但其持久力忍耐力卻又如何?
巨力三聯之下,照夜玉獅子被按得趔趔趄趄,以史文恭為中心,以史文恭的雙臂為半徑,歪歪扭扭地用自己的蹄印踏了個半圓出來,每一個蹄印都是入地三寸。
饒是如此,照夜玉獅子到底還是挺住了巨力的聯襲,沒有彎膝跪塌下去。
史文恭大笑道:“好家夥!好家夥!”雙臂突然將力道一收,照夜玉獅子陡然間失了鎮壓,背脊間繃緊的抗拒之力象滿弦的弓一樣驟鬆開來,又是“唏溜溜”的一聲暴怒之叫,不由自主地前蹄騰空,豎起大牌樓來。
連續遭食物欺壓,照夜玉獅子又驚又怒,兩隻前蹄在半空中刨得數刨,腰胯用力,方向一轉,鐵蹄已經從空而落,劈頭蓋臉地朝著史文恭砸了下來。
一蹄子踩實了,往往就是非死即傷,那時伸嘴下去,在倒地者的脖子上猛撕,碰上不結實的很輕鬆就將人頭撕下來了。每當照夜玉獅子這麽幹時,遼主總是在旁邊哈哈大笑,引以為樂,照夜玉獅子受到這無言的鼓舞與慫恿,雖然它口輕年紀小,卻也是個技藝熟嫻的撕頭太歲了。
問題是碰上了神將史文恭,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更不用說隻是馬了。史文恭略一偏身,已經在照夜玉獅子的馬肩胛上拍了一記,力道不輕不重,但正好將它推得失了重心,那兩隻鐵蹄在空氣中白蹬了半天,最終無功落地。
這一下,照夜玉獅子知道厲害了。聰明並不是人類的專利,欺軟怕硬也並不是人類所獨有,眼看史文恭這食物紮口,聰明的照夜玉獅子轉身欲跑——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
史文恭要的就是叫它無處藏身的效果——馬兒剛一轉身,史文恭一個箭步就躥到它的身側去了——結果計算中馬匹特有的殺招後彈腿並沒有踢來,這畜牲反倒是抹頭就跑——照夜玉獅子真聰明啊!知道彈後腿也踢不著史文恭一根寒毛,所以根本不去費那個力氣,還是有多遠跑多遠吧!
可是費了半天力氣,哪兒能叫你跑了呢?史文恭腳尖點地,縱身而起,就往馬背上撲去。照夜玉獅子耳朵梢一轉,聽到身後有惡風不善,後蹄在地下用力一撐,速度陡然加快了三分,“嗖”的一下,如箭離弦般直躥了出去,史文恭騎了個空。
如果就這麽讓照夜玉獅子跑了出去,天下可能再沒有人或者是馬能夠追上它了。不過撲了個空的史文恭閃電般一伸手,已經抄住了馬尾巴。
人喜歡抄馬尾巴,揪小辮子,所以後來有變態的家夥發明了馬尾辮這種發型來曲線受虐——但無論如何,被揪住了尾巴的照夜玉獅子並不享受屁股上墜著個人的感覺,它又是猛地向前一躥,一躍三丈,把史文恭扯得象一隻風箏那樣飄了起來。
史文恭是個崇尚腳踏實地的人,飄在半空中並不令他感到飄飄然,所以他揪著馬尾巴略一借力,一個“鷂子翻身”,結束了無根的浮空狀態,直翻到了馬背上去。
照夜玉獅子這一下可毛了,被一個猛人騎在自己背上的感覺,和馱著一隻老虎也差不了多少,誰知道他什麽時候會下口來咬自己的脖子?照夜玉獅子連蹦帶跳,原地打著轉折騰了十好幾圈,結果史文恭象東阿的驢膠鰾上去的一樣,甩不下來,照夜玉獅子急眼了,一聲長嘶,撩蹄子就跑。
這一來,史文恭正好試試照夜玉獅子的短途衝刺能力和長途競走能力,於是他並沒有阻止照夜玉獅子的狂飆,而是任它發揮,自己隻管在馬背上坐得穩如泰山。隻是一眨眼的工夫,照夜玉獅子就馱著史文恭飛馳得沒影兒了。
皇甫端、段景住和曾家五虎在一旁看著,驚歎於史文恭卓絕身手的同時,卻也不免擔心,於是皇甫端委婉地問道:“五位曾兄,兩軍陣前,風波不測之地,史教師單人獨馬,手中又無軍器,就這麽縱馬而走……這個,不打緊吧?”
曾魁大大咧咧地道:“嗐!這有什麽?俺家師傅日前也是單人獨馬,還不照樣兒在梁山泊的萬馬軍中,殺進殺出,如入無人之境?今日又得了一匹無雙的寶馬,若運氣好碰上那西門慶時,搶條槍上去,說不定就將那三奇公子生擒回來了!”
皇甫端聽了,微微一笑。曾魁見他笑容中似有不信之意,不由得大急,當下指手畫腳,將當日史文恭單身陷陣的英姿講述了出來,雖然言簡,卻也意賅。
段景住點頭道:“史教師雖英勇,但今日卻不同於往日,要想衝陣破敵,也要先把座下馬給馴服啊!”
曾塗笑道:“馴馬又有何難?師傅他在曾頭市一住若幹年,馬上功夫不弱於我們這些北地健兒,段大哥你瞧著吧!不須多長時間,師傅必然能將那照夜玉獅子收拾得服服帖帖,乖乖載了師傅回來!”
就在曾塗笑語的時候,梁中書營盤前的敵樓上,兩個瞭哨的兵丁也正在說笑。突然一人指著營盤外麵疑疑惑惑地叫道:“快看!好像是甚麽東西過去了?”
另一人往敵樓外略一探頭,風灌了一脖子,趕緊往回一縮,笑謔道:“隻不過是刮一陣風卷起一層浮土麵子罷了,有甚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兄弟不是俺說你——這小擼怡情,大擼傷身啊!你看你,這不就眼花了嗎?”
那一人被臭了,自然惱怒起來,兩個就虛張聲勢地要掐起來,卻不知照夜玉獅子早已馱著史文恭切著營盤邊兒跑得遠了。
這一遠,就遠到了梁山的營盤。比起官軍,梁山可要嚴整多了。雖然天寒了,但巡風的大小嘍羅們還是一個個弓上弦,刀出鞘,四處逡巡,警惕到十二萬分。
沒辦法,帶隊的頭目都是從梁山講武堂裏出來的,一個個嚴絲不苟得跟數九天堆出來的雪人一樣,沒得通融,被這些人當頭監管著,嘍羅們雖然大多生性桀驁,卻在森嚴的軍法下,不得不低頭。而在經過幾次生死的戰陣搏殺後,大多數嘍羅們也終於體會到嚴明軍紀的好處了,很多時刻,那是能救命的!
因此,梁山的營盤比官軍可要齊整多了。照夜玉獅子雖然跑得蹄不沾地一般,但還是被亂人的眼睛掃到了。
一聲梆子響,整個前敵頓時動員起來。弓箭手把硬弓扯得“軋軋”直響,長槍手搶著在要道上列陣,車匪路霸一樣設下了鋼鐵森林一般的卡子,逼得騎兵不繞道不行。想繞道的話,可以,不過那空出來的道兒上全是梅花坑、髒坑、靜坑、陷馬坑——梅花坑裏栽滿了刀子,髒坑裏全是生活汙水、靜坑裏是石灰、陷馬坑雖然講究個樸素,但邊兒附近全是撓鉤手和捆綁手、刀斧手埋伏伺候著,就等著人往下掉呢!
有那眼尖的小嘍羅終於認出來了,大叫道:“是史文恭!史文恭踹營來了!”一時間,梆聲哨聲四起,警訊直傳到了西門慶的中軍帥帳裏去。等各路高手頭領披掛整齊,分進合擊到前營準備來一場龍爭虎鬥時,卻連史文恭的影子都找不著了。
史文恭座下一匹沒喂熟的馬,手裏又沒有長槍大戟,腦袋被驢踢了也不會腆著肚子往梁山金城湯池一般的營盤裏撞啊!照夜玉獅子和他英雄所見略同,人多的地方它現在是不去的,它隻想找個背靜地方,把馬背上的這個禍害甩下來!
照夜玉獅子四蹄生風,眨眼工夫又把梁山大營給拋到了腦後,看看來到一處山坳裏,風景這邊獨好,照夜玉獅子也不打算跑了,一個急刹,由極動突然轉為急靜,四蹄如釘子一樣牢牢鉚在地上,要借著慣性把史文恭從背上扔出去。
這壞小子背上肌肉一緊,史文恭馬上就感覺到了,早做足了準備。馬步一停的同時,史文恭閃電般抱住了馬脖子,這正是:
何以苦心馴騏驥?隻為戮力克麒麟。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