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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吳用的絕戶計

  聽吳用一言出口,要西門慶勸解宋江繼梁山泊主之位,眾人都把目光凝聚到了西門慶的身上。


  除了李逵這一類神經無比大條的奇葩之外,梁山眾好漢都能看出來,宋江與西門慶並不對付,雙方明明暗暗,疙疙瘩瘩,已非一日了。


  在大多數人的心目中,晁蓋出家後,梁山就該由西門慶來接掌,那才叫人心裏有個奔頭,但偏偏晁蓋卻不知犯了什麽瘋,居然讓宋江繼位,簡直令人心冷掃興。


  他們也相信此時的西門慶看起來雖然笑容不減,但他本人的內裏也必是心冷掃興的。本來天經地義一般的一把手位子就這麽飛了,擱誰身上也不會好受,吳用卻還一本正經地請他出馬去勸宋江繼承大位,這簡直就是一種惡毒的挑釁啊!如果這時西門慶暴起,劈臉一磚拍到吳用豐神俊逸的小白臉兒上,大家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奇怪的是,他們看到西門慶不但依然笑得很開心,而且還熱情地響應了吳用的提案,出建議道:“上古聖王禪位,嗣天位者猶要三辭以示德薄,以絕天下之謗。咱們梁山雖小,也是八百裏煙波,十萬眾兵甲,繼位之事,豈可隨意在這聚義廳中以片言而決?依吾之見,可擇一吉日良辰,於山前校場典軍台上設一壇,聚集全山大小頭領,盡列於台下,然後請公明哥哥上台,拜受晁天王諭命——如此一來,卻是名正而言順,言順而事成,群疑釋而眾議絕,豈不美哉?”


  吳用聽西門慶雖說得頭頭是道,顯然是在施展緩兵之計,心中不由得冷笑:“西門慶啊西門慶!你以為,公明哥哥真會貪戀這個梁山泊主之位?嘿嘿!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啊!”想到得意處,唇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


  當日宋江送戴宗下山,暗中有交待,山下的晁蓋是老虎,見到了千萬要躲開——不但自己要躲開,而且無論如何,不能讓時遷和王定六跟晁蓋碰麵!最重要的是,等到回山的時候,一定要假傳聖旨,就說晁蓋已經選定了宋江做接班人。


  所以戴宗很拚命,他把往大理的道路都擼了一遍,雖然沒找著晁蓋的蹤影,卻成功地指導著時遷和王定六走進了歧路——“這條道兒哥哥我還沒走,時遷(王定六)兄弟你可去找找看!”——其實,那條路上戴宗早探索明白了,妥妥的沒有晁蓋!


  就這樣,時遷和王定六跑了無數的冤枉路,還得真心感謝戴宗讓他們少跑了無數冤枉路。


  找人總不能一直找到大理去,受西門慶軍令限製,時遷、王定六總有回頭的那一天。終於,這一天到了,時遷和王定六向後轉回梁山複命,戴宗這才鬆一口氣。


  王定六是董平行伍裏出來的,很守紀律,一路上就是認真找人,時限一到,隻管埋頭回梁山,省了戴宗多少盯梢的力氣;時遷卻大不一樣,這人本來就是個賊骨頭,生性就是不安分的,沒找到晁蓋讓他心頭極為鬱悶,他就更不肯安分了。


  於是在時遷回梁山的一路之上,那些劣跡斑斑的財主富紳可就倒黴了。這些人算不上作惡多端,頂多隻屬行為不檢,沒那個必要殺雞用牛刀的出動梁山人馬去收拾他們,時遷認為出動自己就足夠了。


  所以時遷回梁山是一路偷回去的,第一個鎮子上他還是空手,第二個鎮子上時他就雇了輛拉貨的大車,而且看他那興致勃勃的樣子,後邊鎮子上的車馬行很快就能接到新生意了。


  對戴宗這一類日行千裏的人來說,跟蹤時遷這種不走空的賊絕對是一種折磨,一種痛苦。


  這種三天走不動八十裏的日子,戴宗實在過夠了、過煩了、過膩了!想到公明哥哥還在山寨裏望眼欲穿,戴宗於是一抖摟手——去他娘的吧!這條路是自己反複掃描過的,時遷在回頭路上碰上晁蓋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他樂意偷,就讓他偷個夠吧,自己是陪不起了!

  於是戴宗拋開了時遷,作起神行法,不到半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了梁山,宋江早派出心腹人在隱秘地點接應,一條小船藏了戴宗摸黑上了梁山,雞犬不聞。


  宋江看著西門慶打仗,他也學了一手——在發動進攻之前,不但要保證軍事意圖的隱蔽性,而且要保持軍事行動的突然性。


  黑燈瞎火的,在宋江寨裏的一間密室中,宋江、吳用、戴宗碰頭了。宋江的假傳聖旨純屬靈機一動,事先沒有找吳用商量,但吳用並沒有因此就耿耿於懷,反而大讚哥哥妙計,充分體現了智多星寬闊的胸懷和豁達的肝膽,而且在隨後的建議中,吳用又完美地弘揚了智多星搞陰謀的天才。


  他給宋江拾遺補闕,充分分析了梁山的現狀——如今的梁山,人心俱向西門慶,宋江手下雖也有些生死弟兄,但無論如何,鬥文鬥武也占不了西門慶的上風,現在如果假傳聖旨,當上了梁山的總轄大寨主,萬一逼得西門慶走火入魔奮起來——晁蓋王倫血未幹啊!那時如之奈何?


  宋江也愁啊!既生江,何生慶?這個西門慶簡直就是自己的克星,本來江湖上都盛傳“鄆城及時雨,清河西門慶”,現在已經變成了“山東西門慶,河北玉麒麟”,這就是明證啊!


  西門慶和宋江之間的情形,好比是一家子吃飯——大哥說米飯好,二哥道麵食好,大哥讚米飯有營養,二哥誇麵食多湯水;漸漸的,大哥貶斥麵食做起來勞時費力,二哥指責米飯吃進肚裏不耐飽;爭著爭著,大哥就罵弟弟攔路搶劫,弟弟就損哥哥溜門撬鎖……


  結果,米飯也好麵食也好,統統吃不進肚子裏。誰敢端起碗來往嘴裏送食兒,就有兄弟鬩牆的風險。如果打得過,宋江也就不愁了,問題是,十之捌玖打不過啊!這可真是要了親命了!

  吳用這一問,問得宋江也後悔了——自己一時腦袋發熱,隻想讓自己的屁股享受一下虎皮金交椅是甚麽滋味,就弄了個假傳聖旨出來,卻疏忽了西門慶那廝的反應——那等殺人不眨眼的奸狡之輩,豈是個有氣量的?

  戴宗也瞠目結舌,合著自己這些天是白跑腿了啊?於是他不死心地問:“難道公明哥哥此計就罷了不成?”


  吳用搖起了折迭扇,冷笑道:“豈能就這麽罷了?吾有一計,必教公明哥哥一飛衝天,同時縱不能害西門慶那廝一敗塗地,也要叫他下一跤兒!”


  宋江戴宗都是大喜,異口同聲問道:“加亮先生快說,是何妙計?”


  吳用便指點迷津道:“公明哥哥要做總轄大寨主,又何必受限於這梁山?”


  看著宋江戴宗不解的目光,吳用享受到了操縱人心的快感,又指點江山道:“如今梁山多為西門慶黨羽,哥哥縱然假傳聖旨繼了大位,也是號令不行,終成傀儡,那又有何趣?因此——”


  說到這時,吳用略停了一停,合攏折迭扇“啪”的在掌心裏一擊,又斬釘截鐵地往東北方向一指,斷然道:“公明哥哥何不摒棄梁山,反取青州?”


  宋江愣愣地道:“棄梁山、取青州,卻是何意?”


  吳用暗歎一口氣,耐著性子解釋道:“公明哥哥假傳聖旨後,若那西門慶不答應,和哥哥翻臉,那是他為求權勢而自毀義氣,從此江湖聲望必將一泄千丈,萬眾離心。哥哥這時卻要放低身段,隻推以義氣為重,故作淒涼地領心腹兄弟兵馬離了梁山,直往青州去——此時的青州卻是一片空白,清風山、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處處都是易守難攻,可互為奧援的要地,最妙的是官府經曆呼延之亂後,殘破弊弱,哪裏奈何得了你我弟兄?這時西門無義、哥哥有情的傳言必然響徹江湖,此消彼長之下,哥哥一舉義旗,梁山無勢!那時我們北有食鹽之利,東有海商之富,得其財以養兵備戰,羽翼豐滿後,公明哥哥一遇風雲,前途不可限量!”


  宋江隻聽得心明眼亮,竟直跳了起來,抓耳撓腮,喜不自勝,連聲道:“加亮先生好計!好計啊!”


  戴宗卻問道:“若那西門慶願奉公明哥哥為梁山之主呢?”


  吳用笑道:“戴宗兄弟此言說得差了,應該說‘西門慶表麵上願奉公明哥哥為梁山之主’,才是正理——西門四泉何等本事?豈甘心居於人下?若哥哥假傳聖旨後其人不動聲色,願奉哥哥繼位,必然是打定了架空哥哥的主意——此時公明哥哥便將計就計,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改聚義廳為忠義堂,廢除圓桌會議,以觸怒其人。若有紛爭,哥哥隻消做小伏低,從此離了梁山往青州去,西門慶還是逃不脫一個以下犯上、背信棄義的名頭——那時他號稱轉世天星卻又如何?須知人定勝天!”


  宋江戴宗俱是大喜。米飯麵食之爭,哥哥“不小心”一腳踹塌了鍋台,然後賠著不是流著眼淚遠走他鄉另起爐灶,留下不悌的弟弟在廢墟上吃灰,並受萬人的唾棄——真真是妙不可言呐!這正是:

  安邦定國無長策,勾心鬥角有鬼謀。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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