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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高俅掛帥

  吳用和王矮虎走了,宋江屍骨未寒,言猶在耳,他們就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出塞的道路。


  不過臨走前,王矮虎發揮了他最後的餘熱,給宋江打劫回來一口出色的棺材,否則以宋清那點兒剩錢,連個象樣的棺材蓋子也買不起。


  這順路人情,宋清、孔明、孔亮不受也得受,畢竟他們是梁山上三個最沒用的。把宋江葬了後,三人在墳前結廬而居,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靈後,孔明問道:“四郎,師傅沒了,吳學究和王矮虎也走了——他們走了也好——咱們卻該怎麽辦?”


  宋清反問道:“你們欲如何?”


  孔明和孔亮對望一眼,孔明便道:“師傅去後,我們兩兄弟功名利祿的心也淡了,我叔叔孔賓如今在登州板橋鎮做海商,我兄弟二人打算投奔他去——四郎你呢?”


  宋清早已打定了主意:“我終究舍不下家鄉,我是必要回鄆城宋家莊的——但在此之前,我還要上一回梁山,見一見西門四泉,一來報喪,二來送信——吳用和王矮虎去了女真,卻要提防他們賣國求榮。”


  孔亮驚道:“若四郎上了梁山,沒見到西門四泉,先見了秦明,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宋清斬釘截鐵地道:“若我一死,就能化解了我哥哥的罪孽,宋清死又何妨?我宋清這一去吉凶未保,因此有一事相求——這小孩兒先暫時托付給兩位賢弟照管,若我活著回來,再無話說;若我此去有甚麽三長兩短,兩位賢弟隻看在死去哥哥的份兒上,恩養他長大,宋家兄弟九泉之下結草銜環,也要報兩位賢弟的恩德!”說著潸然落淚。


  孔明孔亮也下淚,孔明問道:“四郎不去不成嗎?”


  見宋清搖頭,孔明咬牙道:“我兄弟口笨,好聽的不會說,反正四郎你去,我們等你,你回來了,小孩子跟你,你回不來,小孩子跟我們——絕不會叫他受苦!”


  三人計較已定,遂攜了孩兒,徑投大路上來。這一個多月來,他們隻在野地裏過活,消息閉塞,現在回到人煙稠密處一打聽,卻聽到一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朝廷太尉高俅親自帶兵攻梁山,水旱兩路舟車並進,十三萬大軍已經將梁山圍得水泄不通!

  宋清和孔家兄弟聽了,隻得跌足叫苦——若是官兵圍山,這梁山如何能上得去?三人都乏應變之才,互相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孔亮道:“要不這樣吧!鄆城就在梁山腳下,如今趕上官兵圍山,四郎回去了那是自己送死——不如跟我們往登州去,租個屋子住了,我們出海,四郎教孩子念書,怎麽也要將師傅的骨血帶大!”


  這似乎已經是最好的建議了,宋清隻好點頭,大小四人往登州去了。一路上宋清頻頻回首,一邊擔憂兵火中的家鄉,一邊暗禱:“隻盼西門四泉再展奇謀妙計,退了高俅這十萬大軍方好!”


  一個多月前,西門慶、花榮等人正在青州明察暗訪花美眉下落時,梁山傳來急報——太尉高俅自告奮勇,在朝堂上討令出征,引精兵十三萬,誓要蕩平梁山,方顯自家為君分憂,為民除害的忠心——當然高俅有一句心裏話沒說出來——更要為自家兄弟高廉報仇雪恨!


  這般大事,卻不是玩兒的。西門慶火急帶領人馬回山,花榮道:“梁山不保,何以家為?”也攜了妻子,隨西門慶回梁山參加保衛戰。


  回到梁山,西門慶廣布探馬,傳遞消息者不絕於道路。原來高俅、蔡京自得了宋徽宗征民船的禦令後,拉大旗做虎皮,橫征暴斂,搜刮了民財無數,這才意猶未盡地住手。二人商量起征梁山將領人選時,高俅道:“早年有隨老將種師道征討吐蕃的九員大將,如今都封了節度使,其眾的事跡到處流傳,還編成了曲本,各處院子裏都唱,喚作甚麽《逞風流王煥百花亭》——今日征梁山,必當用這九員能征慣戰的宿將,方得成功!”


  這九員節度使是誰?河南河北節度使王煥、上黨太原節度使徐京、京兆弘農節度使王文德、潁州汝南節度使梅展、中山安平節度使張開、江夏零陵節度使楊溫、雲中雁門節度使韓存保、隴西漢陽節度使李從吉、琅琊彭城節度使項元鎮——這九人說起來都不是正統出身,皆在綠林叢中廝混,後來機緣巧合,受了招安應命征討吐蕃,立了無數汗馬功勞,這才做到許大官職,卻都是精銳勇猛,有真才實料的英雄好漢。


  蔡京聽了,連連點頭,又道:“凡事都講究個十全十美,若隻派九員大將去,似乎不大吉利,我這裏還有一人,加上他湊成十節度,亦無不可!”


  高俅當然明白蔡京這是安插私人,準備陣前分功,但這關他屁事?所以欣然點頭道:“老太師抬飯盒上樹——宴枝有禮(言之有理)!”


  蔡京心道:“這個飯桶!不愧是浪蕩子弟出身,除了吃還知道些甚麽?”一邊鄙視著,一邊大筆一揮,補上了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的名字。


  出征大將既定,蔡太師高太尉便發十道劄付文書,令這十節度使得令後,速來東京城開封府取齊。十個節度使接到文書後不敢怠慢,星夜飛馬而來,絡繹都到了,樞密院安排在驛館中歇下,一時間驛館門裏門外蓬篳生輝,都是十個節度使的儀仗旌節。


  宋朝的節度使不象唐朝中後期的節度使那樣,擁有不可一世的實權。自從宋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之後,節度使就成了武官的高級虛銜,高級武官拜節度使,稱為建節,雖冠以若幹州縣為節鎮,但所冠者從不駐節鎮(你想駐朝廷也不給你去),僅是恩數同執政,用以寄祿,俸祿高於宰相,並賜儀仗,稱為旌節。


  此時東京驛館中,十副旌節並立。每一位節度使,都有門旗二,龍虎旗一,節一,麾槍二,豹尾二,凡八物。旗以紅繒為之九幅,上以塗金銅龍頭以揭旌,加木盤,盤三層,加紅絲為旄;節以金銅葉為之,光華奪目;麾槍亦施以木盤,迥然不同於其他普通儀仗之旗槍棨戟;豹尾卻不是真的豹子尾巴,而是以赤黃布畫豹紋以貴之。這八物皆以髹漆為杠,文臣用朱紅色,武臣用黑色,旗則綢以紅繒,節及麾槍則綢以碧油,故也稱為“碧油紅旆”。


  本來這些儀仗受賜後,都要藏於各人公宇私室,皆別為堂,號“節堂”,每朔望之次日祭之,號“衙日”。但自從童貫、楊戩等太監也被封了節度使以後,這些閹人省得些甚麽?把這些儀仗擺開了亂用,官家知道了也不問,因此上行下效之後,地方上的各節度使也放肆起來,再不把朝廷的威儀當回事,這些儀仗就成了裝飾門麵的擺設,如果不拿出來晃蕩兩下,都沒臉見人了。


  高俅見十個節度使都來了,心下大喜,便聚齊了眾人,開門見山地問道:“各位都是掌心裏長毛——打仗的一把老手了。這一回出征,帶來了多少人馬?”


  節度使們麵麵相覷,然後最德高望重的王煥起身回答道:“太尉大人,小將們這節度使是虛的,麾下沒有人馬,來到東京城,隻唯太尉大人是命!”


  高俅幫閑篾片出身,哪裏知道這個?換了別人,定然大感尷尬,但高太尉卻連臉皮都不紅一下,隻是仰天打個哈哈,很輕鬆地開口道:“我要去打梁山了,你們都是我麾下的大將!你們要什麽樣的兵馬呢?我給你們弄去!打開了梁山,那裏有金山銀海,大家發財!”


  十個節度使有九個都是道上混出來的,聽了高俅這等大失上官威儀的話,不但不以為異,反而覺得親切。王煥便開口道:“要點甚麽兵,都聽太尉大人吩咐,我們九個人就隻是一個‘打’字罷了!”


  王煥口稱“九個人”,全沒把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計算在裏麵。


  這個蔡京添上來的荊忠屬於拿錢買出來的,正趕上今年他跟著往西夏打了兩仗,雖然連西夏人的影子都沒看見,但敘功的時候,還是蔡京、童貫做主,硬把他封成了節度使,滿朝文武,誰敢說個“不”字?


  荊忠知道自己資曆淺,人心不服,因此處處以晚輩自居,低眉順眼的不象個節度使,倒象個跑腿的小廝。隻是九節度都是貨真價實的節度使,目中無人慣了,知道這個人前來,是分自己功勞的,因此不管他怎麽做小伏低,還是處處瞧他不順眼,不給他好臉色看,荊忠也隻是忍讓。


  高俅不會去難為蔡太師保上來的人,但也不會替他出頭,你自掙紮去吧!因此他對王煥的無禮之處隻假裝聽不見,笑嗬嗬地道:“哎——!仗是你們打的,兵是你們帶的,當然要你們來選嘛!”


  王煥心道:“這個太尉大人倒是隨和。隻不過知人知麵不知心,我先來試探他一下。”因此說道:“小將們這些天在館驛裏閑時也商量了,現在國家養兵雖多,但多不中用,這回向梁山用兵,聽說那巨寇西門慶是天星轉世,用兵如神,所以要破此人,非得精銳不可,哪些是精銳,小將們不知兵,不敢說,但四方裏的廂兵卻是萬萬用不得的。”


  高俅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喝道:“你們竟然敢說國家養的兵沒用?好大的膽子!”


  這些年王煥混跡在官場裏,多少也學得油了,一試探之下發現高俅這廝也是個好喜不好憂的貨色,馬上就補救道:“太尉大人息怒。國家養的這些廂兵,本來是一項仁政,把每年遊蕩於四處的流民聚攏來,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穿,這都是當朝天子、太尉大人您和朝廷裏的各位大人們做的大善事啊!”


  眾人齊聲附和之下,高俅的臉色頓時好看起來,笑道:“官家這番苦心,終究沒有白費呀!仁政,說得好!再往下說。”


  王煥道:“正因為官家和各位大人的寬仁,所以廂兵才恃寵而嬌,顯得太鬆散了些。這一回征梁山,聽說是太尉大人親自掛帥?這勝敗既然關係到太尉大人的麵子,是萬萬不能馬虎的——因此小將才說,這些廂兵多而無用,不必理會他們!”


  高俅聽得王煥言語中為自己著想,心花怒放,豎起大拇指道:“王節度,你跟我講義氣,老子是不會忘了你的——正如你所言,廂兵用不得!你們說,用哪兒的兵馬?”


  九節度異口同聲地推辭起來:“小將們真的不知兵,太尉大人您問錯人了!”——開玩笑!我們要是東挑精兵,西挑精兵,顯得胸有成竹的樣子,被文官揭參起來,說我們心懷貳意,圖謀造反,因此對國家軍力了如指掌,那還了得?

  高俅傻眼了,拍案道:“你們不知兵?卻叫我問誰去?我叫你們這些人來有個屁用?”


  九節度又是一陣麵麵相覷,王煥試探道:“太尉大人,我大宋西兵方敗西夏,銳氣正盛,可能來討賊嗎?”


  確實,現在的大宋,最精銳的人馬也就是常年和西夏交戰的西兵了。


  高俅一聽,把腦袋搖得跟撥郎鼓似的,連聲道:“這事萬萬做不得。今年二月庚午,官家剛以童公公領六路邊事,總帥永興、鄜延、環慶、秦鳳、涇原、熙河各路經略安撫使,西兵已經是童公公的囊中之物,我現在要插手進去,成什麽話?此事再也休提!”


  童公公當然就是童貫,和蔡京、高俅、楊戩是一丘之貉,自家哥們兒當然不能撈過界了,否則傷了和氣,那還了得?


  九節度聽了也沒法子,隻好在軍用堪輿(地圖)上把手指一寸一寸往東移、往南指——聽說這個州的兵操得好、好象這個縣有個巡檢有勇力、仿佛這個城裏住著個某某某精於兵法……千言萬語最後匯聚成一句話——請太尉大人定奪!


  然後他們就很驚奇地發現——在他們案牘勞形的時候,敬愛的太尉大人也已經趴在案上睡著了……


  好不容易點起了十萬人馬,但這十萬人馬來自不同的地方,雖然樞密院火急行文,但還是花了半個多月才集結完畢,這時問題又來了——十萬人的盔甲怎麽辦?

  這時高俅終於有用了一回,他陪著徽宗趙佶踢球的時候隨口道:“城外現在駐了十萬大軍,可甲仗不齊備,官家您那武庫裏的刀槍劍戟放著也是白上鏽,不如借給小臣拿去打賊人,等破了梁山,咱們君臣發了大財,臣給您重新置辦新家夥什兒!”


  徽宗踢球正踢在興頭上,聞言想也不想,就道:“盡依愛卿所奏!”


  高俅得了聖旨,就去開了武庫,十萬人的甲仗,一朝而備。但九節度上去一檢校,壞了,不少盔甲竟然是紙糊的!


  當然,不可能都是紙糊的,也不可能用軟紙來糊,但即使是用厚牛皮紙一層層地卷出盔甲的厚度來,但真上了戰場,下場雨那可就全完了。再說,梁山水泊梁山水泊,既然有個“水”字,弄這些紙盔甲去,那不是拿三軍的性命當兒戲嗎?


  九節度又去找高俅,高俅聽了此事,也驚得呆了,但轉念一想,笑道:“雖然這是壞事,但壞事也能變成好事,你們整合你們的兵去,這事就交給我好了!”


  看著高俅那成竹在胸的樣子,九節度半信半疑地去了。


  高俅果然有辦法,而且他的辦法很簡單——他派自己的一個心腹人喚做牛邦喜的,到軍中做總軍需官,諸兵領盔甲的,都要向他交錢,交夠了錢,盔甲就是金屬的;沒錢,盔甲就是紙的。


  九節度要瘋了,再一次聯袂來見高俅,哀求道大人您可不能這麽幹啊!這紙盔甲能打仗嗎?這打輸了丟的可是您的臉啊!


  誰知高俅早已胸有成竹,跟九節度道:“我這麽跟你們說吧!把這些紙盔甲弄進武庫裏的人是誰?我已經知道了。可是這人我惹不起,你們就更惹不起了,隻好捏著鼻子認了,不但不能捅破,還得幫著遮掩,否則大家都倒黴!再說了,梁山是什麽?一夥兒草寇而已。就象你們說的一樣,他們隻配欺負欺負無用的廂軍,見了梁中書那樣的精銳,還不是被殺得一敗塗地?現在這此賊人打了敗仗,頂多隻剩些木刀竹槍,穿著紙盔甲又如何?不也一樣的刀槍不入嗎?所以諸位盡管放心!最後給大家吃顆定心丸——穿紙盔甲的,一律打入另冊,送到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手下去,反正他也隻是來跑龍套的……”


  九節度聽了,麵麵相覷,這也行?王煥苦笑著問道:“太尉大人,天有不測風雲,若是下起大雨來……?”


  高俅聽了這話,麵不改色,隻是哈哈大笑。這正是:

  太尉仿佛如諸葛,老將原來是杞人。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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